我們就這樣一天天長大,滿臉已是滄桑容顏。明明白白告別了過去,卻恍恍惚惚還在從前。就像頭頂盤旋著的那隻老鷹,畫著一個個難以猜透的圓圈,終點還是起點,明天依舊今天。
受
一根越來越細弱的繩索,讓吊起來的重變輕;
一枚旋轉時間越長的錢幣,讓懸念更大。
那一隻在隱蔽下伸出的手,用一片樹葉罩住了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是成熟的果園無人守護,他沒有看到的是郊外墳瑩堆裏,最忙碌的身影是烏鴉。
空氣一會兒凝固一會兒顫抖,斜過來的寒雨針一樣往怕裏紮。
從路邊拾荒老人口中聽到這個故事,你是否和我一樣,能把匆忙的腳步慢下?
河床越是平靜,水就會越深;
肉眼越是難見的塵埃,變數越複雜。
那一張拒絕說出的嘴,用一頂草帽蓋住了自己的表情,他知道的是唾沫掉進水中濺不起浪花,他不知道的是林中斷樹樁下,不起眼的草籽會最先發芽。
雷聲一會兒滾動一會兒呻吟,推過來的墨雲山一樣往痛裏壓。
而
你不來。
而寂寞有多麼遼闊,音樂的翅膀已無法丈量。
泉水是暗自流淌的淚,在說著山的憂傷。
曾有一個詞的吐露,讓人的血液燃燒。
曾有一句話的溫暖,讓天色慢慢發亮。
而你不來,而你不來。
……今夜的月光就要枯萎了,哪一場雨水能讓它重新綻放?哪一
雙眼睛還要把這樣的綻放悉心指望?
你不來。
而痛苦有多麼平靜,詩歌的呻吟已不能釋放。
落葉掙脫枝頭的姿態,是為了表達樹的遺忘。
一次低下頭來的清醒,就是給覺悟鬆綁。
一次挺起胸來的放棄,就是雲開霧散後的太陽。
而你不來,而你不來。
……今天的庭院要繼續灑掃,要把傷痛的灰燼帶去路盡頭的土地,
一棵草在那裏已開始茁壯。
痛
掩麵離去的人,掉頭的一刹那,捂不住的淚從指縫跌落,地麵波動開一圈圈震顫。
六月的河邊,倒下的桅子花,恍若撕裂心肺的帆影,飄掛在搖晃不定的桅尖。
拚湊一個摔碎的鏡子,裂紋布滿了每一輪月亮表麵。涼風,先於中秋推門進人夜晚。
不敢憶起:倚著門框的母親,早年的那一聲歎息,就像一根針沉落在無邊無際的黑暗。
拿不出可靠的體溫,暖和你的風燭殘年,一聲聲真實的咳嗽,正遠離春暖花開。而來路已斷,而去路不遠。輝煌燃過的灰燼,隻會比自然跌落的葉片還輕,比遺忘還要疲倦。
一串爬過窗口的牽牛花,看見了全部燈盞為什麼失眠,至今誰也不能說出:想去的地方有沒有春天。
人們嗬,還不知該把自己的骨頭往哪裏搬運,生硬的表情背後,早已是鏽跡斑斑。
是
雨水在風中的姿態,是那樣讓人迷醉,由此我愛上了鑲著荷葉邊的舞裙。由此我不再模仿從槍膛裏跑出去的子彈,撲向一顆跳動的心髒,奪取大片大片的猩紅,去喂養腳下的草根,去點燃路上的燈。
把一張桌子擺在手與手的對麵,拿不穩的話題,像跌進杯中的劣質茶葉,在迅速下沉。時間怎麼也輕盈不起來,看不見的沉悶,壓得座椅一直搖晃不停。捉摸不透的眼神,望向杯中是泡沫,望向空中是浮雲。
我們老是在午夜驚醒。找不回自己的根,隻能是在水麵上盲目走動的浮萍。十二月最後一個夜晚的星光,仿佛帶刺的鞭影,在額上抽出一道新鮮的皺紋。凋謝的晚菊,哭出來就是歌聲,笑出來就是呻吟。
再
從枯竭的古井,打撈一支失落的童謠,讓兩小無猜的芬芳,重新回到地麵。
是在我慢慢長大的時候,背影卻悄悄走遠;當我慢慢成熟的時候,比遺棄的果核還要孤單。
現在,我得去邀約秋風中的黃葉,沿著畫好的紋路,回到一朵最初的花蕾身邊。
風可以吹平遊過水麵的所有痕跡,魚同樣可以沿著沒有忘記的水脈,找回浪花燦爛的老灘。
從池塘邊的蛙聲裏,捕捉一枚飛走的螢火,讓耳鬢廝磨的遊戲,重新回到簡單。
褪掉物質光暈,山月又是暖人的燈盞;洗盡滿麵鉛華,你還是我的少年夥伴。
現在,我得去聆聽秋空下的鳥鳴,按照約定的暗示,安頓一次最完整的睡眠。
空枕頭
那個人處處走失,春色隨夜晚來臨黯淡下去,茂盛過激情和幻景的地方,散落著屍骸一樣冰涼的頭屑和花褪殘紅後的睡意。窗簾被依舊的風聲攪動,牽纏著那時的夜鳥啼鳴。那人何時回來?枕過月一夜雨一夜的內容,醒來後終於明白,夜有多麼綿長,懷念就會有多麼強烈。
那些事從此模糊,燈影中有過的翻雲覆雨,沉寂得有如深水下的石頭;枕巾上倒海翻江後的頭顱,空留下潮汐漲跌的痕跡,觸目可辨的幾莖落發,是追根溯源的線索,還是某部殘稿斷裂的語句?時間不再回來,枕過岸一程浪一程的情節,醒來後才能看清,多麼宏闊的夢境,都隻有頭下這點麵積。
不聲不響依偎在床欄,那個名字的餘味沁透著一生一世的經曆,展開空曠,不是要表達淺顯的遺忘,而是在敘述深沉的回憶,就像暗處的花香,看不見來去行蹤,卻濃鬱得暖人心脾。往事並不如煙,枕過熱一季冷一季的纏綿。醒來後發現,越是不願張口的痛和歡愉,守住的細節越是填密。
這就是夢的集結地,不同的結局都曾在這裏輾轉反側,身係懸念的人,把選擇的的輕重放在這裏掂量,又讓聚散離合留下僅有的含蓄。這多麼像一方小小的戲台,濃縮過全部的精彩,人去幕落,滿地似有若無的蛛絲馬跡。夢還會有人重做,醒著的人知道;身體怎樣走遠,頭隻能枕在這裏。
柔和的燈燃起以後
柔和的燈燃起,一池塘的荷花開滿記憶,誰說過追逐與放棄隻是一牆之隔,那隻貼著水麵飛來的蜻蜓,整整縮短了我半生的距離。臨水照影,回到前世某一次的約定中,看見一些舊時人物在把盞飲酒,另一些做著兒時遊戲。在塵埃之上向遠處眺望,我看到五十歲的滄桑和這個夜晚的安逸。
把燈光再調亮些,五月麥香和炊煙飄進了我的呼吸,這就像一段平靜敘述,穩定了動蕩著的情緒。放大的痛苦以及誇張的歡樂,同時退在暗處不再把空泛虛擬。什麼樣的生活才讓自己染上了矯情並日漸幹癟?誰又來送還陽光雨水,讓我們成為飽滿的顆粒?簡單的方式,常常觸及到深處的含蓄。
燈光慢慢暗了下去,一場突降的大雪來得恰如時機。我躺在溫暖的床上,窗外那條長流不息的河流同樣躺在大地。我已做出了決定,不管明天如何,都要放下厭倦和疲憊,去一朵梅花裏讀詩,去一首詩詞裏飲酒,去告訴朋友:今夜的大雪已掩埋五十年的冷寂,以後,我們要彼此傳遞手中的暖意。
門被那隻手突然推開
門被推開的一刹那,那隻手突然撮在嘴角,一聲惚哨為我打開了響亮的春天;搭上肩頭的五指稍一用力,花就萬紫千紅了。門外的雪渣也迅即撤退,現在,這個場景的暖色,回到了天空瓦藍深處,回到了夕陽周圍。
曾經門窗緊閉的小屋,漾起過細紋般的歡愉,也渲染過失聲痛哭,掙紮著的姿態,被稱著邊緣和孤獨。這時候,門被那隻手突然推開,一隻鳥,飛在了該有的樹林。還有一杯熱茶,還有亮起來的燈盞,是照耀,也是一種哺育。
推開門的手,帶著花香引路,經過的所有地名,不再對我的奔跑產生疑慮;和風聲一起退向後麵的許多臉,對速度報以誠懇,把祝福的彩色裝滿了透明的酒杯。一麵引路的每一根指尖火苗灼灼,那就是傳說中美麗的蠟燭。
還會有怎樣的門,不能被這樣的手一一推開?用完一生的愛和責任,用盡一世的力和耐心,打開的門內,你好聞的汗味從此揮之不去。走出門來的人,與走進秋天的穀粒並融為了一體,安安靜靜地想到那隻手,想到土地。
時間慢慢靠近黃昏,更多的暖色也慢慢圍攏到夕陽身邊;門被另外的手突然推開,靠過來的花和果香氣盈盈。這時候,某種默契和神聖仿佛開始凝聚,正在延伸。雙眼漸漸合上,手去突然抬起,是要推開還未打開的門嗎?
詩憶三星堆(組章)
三星堆:夢醒時介
時間的潮水被推向兩岸,河床下,一場三千年的長睡正慢慢醒來。打開的夢,宛若川西平原一樹奇異的花朵,嗅到的氣息,足以讓所有的春天停下匆忙的步態,讓飛起來的喧嘩突然把翅膀收斂。
還有什麼輝煌,可以勝過你一個舒展的懶腰;還有什麼燦爛,可以比得上你一個平靜的嗬欠?當你就這樣醒來,曾經厚重的曆史,開始為自己裸露的單薄惴惴不安;曾經得意的藝術,也為自己狹窄的想象空間感到了羞慚。
你的容顏還沒有完全清晰,你的身世依舊是半遮半掩,但人們知道:古老的四川盆地就是你最初的搖籃,那些再也不會轉身的背影,是自己最遠的祖先。但人們不知道:藏在一張張青銅麵具後麵的眼睛,會不會說出最確切的答案。
驚世駭俗的一醒,結束了石沉海底的一睡;突然的一次消失,是不是要恢複曙光重現?神秘莫測的謎語光芒詭異,是人類的預設還是上蒼的偶然?三星堆,你會有怎樣的謎底,讓天下再次驚悸和震撼?就像巨大的炮聲把沉寂的黎明洞穿。種下一裸青鋼樹
枝繁葉茂的青銅濃蔭中,纏纏綿綿的視線,不止是牽掛著若隱若現的先民,還有一幕幕迷人的農耕場景:風調雨順,五穀豐登,水草肥美,豬羊成群。
枝頭上引頸惆啾的鳥兒,把感恩的鳴唱,一聲聲吐向日月星辰。碰響的青銅葉片叮叮當當,把煙靄繚繞的祭壇盛典陪襯得肅穆陰森:金杖指處,玉璋成林,麵具罩臉,神靈現身。
種下的肯定是一棵神樹。
天地方圓,這裏就是祭祀的中心,寄托著祖先不可裹讀的虔誠。
種下一棵青銅樹,天與地實行了相通的共鳴;
種下一棵青銅樹,人與神完成了一致的呼應。
這一切都化為了比灰燼還輕的歎息,卻留下三星堆的名字響遏行雲。
青銅樹,古蜀王國的藝術結晶。
一陣陣暖風迎麵吹來,擦拭著枝蔓上密布的暗綠色滄桑;殘枝敗柯再次發芽,先民智慧的花朵絕處逢生。離開沉睡的床榻,你的生命從此不朽,從此不再凋零。
種下一棵青銅樹,曆史和今天才會交相輝映;
種下一棵青銅樹,詩歌和音樂就會異香襲人。
玉劍鍾情
一柄玉劍,被三星堆抱在胸前,以數千年的沉默,拒絕著任何藝術的渲染。我隻能猜想:美人如玉劍若虹的浪漫和豪氣,是不是出自這裏的經典?遠古蜀國的先民,是不是早已懂得用形象來蘊藏思辨內涵?
這是一件蓋世無雙的瑰寶。玉製的寶劍,肯定不會去摧城拔寨,把握它的英雄不會仰天長嘯,撫摸它的美人也不會垂淚傷感。那是一段曾經的生活,充滿詩情想象的玉色光輝,照亮著塵封的歲月,照亮著我們迷蒙的雙眼。
我景仰把它佩在腰間的人,手握書簡,遊走在山水之間,比風還自由,比雲還散淡;一任美麗的彩虹在劍柄環繞,一任玫瑰花的香氣軟化劍尖。這個人是我們的祖先,留下來一種從容,不留下勉強和遺憾。
這一劍從此就被我鍾情百年。三星堆的玉劍嗬,告訴了我活著的人生情懷:
在夢幻中怎樣吮吸最深的懷念;在創造中怎樣找到清澈的泉眼;在疲憊時怎樣平穩安頓睡夢;在孤獨中怎樣分娩出徘紅的花瓣。跟鑫月去三星堆考古
是江南水鄉的哪一隻烏篷船,載著詩情和你來到天府之國定居?安安靜靜的月光,在你的筆下流暢地傾訴,始終沒有說出深處的秘密。2006年的中秋,夜色撩人,你在毛家灣等候明天一起出發的晨曦。
毖月,你說要帶我們去考古,為了挖掘更美的詩意。
是和三星堆本來就有前世的約定,還是有一個暗藏的夢想,不能久久封鎖在童年的抽屜?純潔的花朵在很遠很遠的古蜀王國怒放,嫋嫋餘香卻在你的裙邊飄逸。你肯定聽到過傳自天國的一道神諭:選擇藝術和雨水同樣充沛的四川,就是選擇了青春和美麗。
亦月,一個手持詩卷的女子,有誰讀出過你眼神裏的含蓄?
你帶著我們,就像移動的誘餌帶動了一群魚;你刨動手中的小鐵鏟,就像用手中的筆在紙上耕耘詩句。跟在你的身後,塵囂就一一消隱,熱愛和深情成了我們共有的氣息。這些旁人難以察覺的感受,一旦融人語言,就有了青銅玉器的神秘,以及象牙海貝的清新呼吸。亦月,你帶我們去考古,說是領悟了三星堆更深的意義。
在這個秋色宜人的下午,在蠶叢魚鬼的遺址故居,一個遠自江南的詩情女子,讓天南地北的我們,有了一次詩意聚集。這個女子,猶如不負使命的天使,找到了夢想的歸宿。而我們,望著她一塵不染的笑容,用詩歌習慣的沉思,表達誠懇的謝忱和敬意。
毖月,跟著你去考古,是三星堆這個秋天快樂的花絮。
那一瞬
——題三星堆一件琉拍墜飾
是不是青銅的葉枝,就這麼滴下一粒淚,便把一個生命凝固成了永恒;透明的天地空間,才有了這個亙古不變的造型。
捉摸不定的時間,也定格為實實在在的一瞬。
也就有了許多年以後的今天,我們這次前世約定的相會。
那一瞬間有多麼奇妙,足以讓後來的人們攝魄驚心?仿佛是一句愛的諾言,刺痛著我們困頓的靈魂,給了我們麻木已久的神經,一個醒目的提醒——
是神秘之力留給後世的意外驚喜;
是時光之刃鬼斧神工的藝術結晶。
那一瞬間,人們把它叫做唬拍:一個可以讓眼睛突然怔住或者發亮的命名,停留在了三星堆。
這時候,誰把腳步停下,誰把雙手放在胸前,誰就能夠看到通往生命不朽的秘密路徑;誰就願意一路種植鬆柏,期待一滴珍貴的淚從頭頂降臨。
那一瞬,是上蒼的一句篇言,還是自然的一團迷雲?
那一瞬,你看上一眼,就會琢磨一生……
天堂裏的瑪瑙
你鋪開一地遼闊的青綠,一任四麵/又方的風踞著腳跟,在草尖上縱情舞蹈;悠揚的馬頭琴聲禦風而起,這源自天堂的呼喚嗬,讓人迷醉,仿佛嗽嗽待哺的嬰兒,突然嗅到了母親的乳香,張開雙臂要撲進你的懷抱。
怎能不沉醉呀:霍林河宛如仙女的銀質發帶在風中飄飄嫋嫋,蒙格罕山美得就像詩中的絕句,歌聲裏的長調;翰嘎利湖盛滿草原深情,喝一口,全是馬奶酒醇香的味道。這裏就是北國草原上的科爾沁,我要說,你是天堂裏的瑪瑙。
風呼呼地吹著,曆史的回響猶如時光斑點遍地散落。隨手牽來一縷,聽到了吧,金代長城上鏗鏘的蒙古彎刀;哲理木十旗會盟時的呐喊呼嘯;五角楓燃起的火焰上,孝莊文皇後的鄉愁映亮了愛和憂傷。科爾沁,你的聲音在天堂裏久久縈繞。
追著風我來到這裏,隨便站在哪裏遠眺,羊群,駿馬,河流,湖泊,敖包,寺廟。不能不讓人這樣感歎:風吹草低現瑪瑙,不能不讓人這樣比較:你比天堂妖燒。科爾沁,你是不是要讓我收住浮躁的追夢腳步,又讓我激情的翅膀從這裏飛得更高?聽著風聲,我細數著這些可以銷魂蝕骨的瑰寶,一股暖流擊醒了神經末梢。從此,有一個名字在遠方成了我內心的故鄉,有一種懷念在骨髓裏碧浪滔滔。科兒沁,留下我吧!留下來做你無邊綠色中的一棵草,做你馬尾上的一根毛。
逃亡的骨頭
流浪人在街頭喃喃自語,說他在追蹤逃亡的骨頭;掩嘴偷笑的人群彎著腰躲閃,忽略了自己身體中出現的空缺。他隻顧來回尋找,他用辨認過野花的指尖,分開前後左右直不起來的脊梁。
過於狹小的物欲通道裏,相互擠壓的形體薄成了一張紙片,骨頭隻能選擇離開。頻繁重疊的身邊情景,讓他想到了決堤的潰水;看到空虛的花朵在設防的空間燦爛開放,而又無法讓別人接受真相。
骨頭現在何處?蛛絲馬跡和墳頭閃爍的磷火,表情茫然;瘋狂舞蹈的紙片,借香風燈影的布景,來掩飾內心荒涼。找不回遺落的骨頭,誰還能把頭顱昂起,拒絕地獄的召喚,把靈魂送去天堂?
寧願在殘酒裏醉臥一生的人,不會挪出一時來琢磨這樣的提醒,眼前的幸福就是片刻歡愉。從冬到春,從夏到秋,不再分明的四季豢養著日漸增多的爬行個體。逃亡的骨頭,一路上誰又來與你分擔疑慮和憂傷?
流浪人獨自四處遊走,堅持要追蹤逃亡的骨頭;喧嚷的人聲都說他是神誌不清,被忽略了的事實是自己還在沉醉昏睡。他隻是旁無別物的尋找,他尾隨著若隱若現的熟悉氣味,然後無影無蹤,和骨頭一樣不聲不響。
暗鎖在黑夜裏發著光
鑰匙握在了誰的手中?們心自問,聞到的是一陣紅酒獨坐的淡香。今夜,沉渣泛起的甜與澀,在門窗緊閉的室內濕潤不可言說的隱藏。黑夜中發光的鎖,一束冷焰,刺痛著白發拴不穩的悵惘。風聲飄散的碎片,殘留在門前的小巷,鏽蝕已久的蛛絲馬跡,被這若隱若現的光芒一一擦亮。
門外堆砌起種種推測,沒有一個問號找到潛人的縫隙,落定篇章。灰塵,遮蓋的不僅是時間印痕,還有躲躲閃閃的心跳。鎖在黑夜裏發出的光,用生硬的暗示,拒絕一切張望。聲音和色彩,已如脫離裝訂的頁碼紛紛揚揚,光芒映照過的繁燦和枯凋,在注視的時候一一發黃。
城市裏沒有綠水青山,又哪來鷺飛鶴舞的社區景色?獨自的心情天地才是引人入勝的風光。就讓發光的暗鎖去把守或者泄露,讓夜晚去舒展想象。這時候的鎖閃爍其主一詞,暖昧的光源,穿透遠處的繁華和近處的蒼涼。門內門外,紅酒咖啡浸泡的心事在長街短巷流淌。鎖的光芒,解不開的懸念引誘人一一猜想。
塵封的秘籍誰來翻閱?說出前世約定的密碼,摸向鎖鑰的手,就能撩開夜幕,讓沉寂太久的江湖重現曙光。那位紅顏已逝的女子聞風移動臉上的表情,神色開始慌張。發光的暗鎖忽明忽滅,牽扯得擠擠挨挨的樓房發出搖動的聲響。星星點點的落紅,在推門而進的禮盒中,也在奪門而出的行囊裏。鎖定的內容,可以掩埋,不可以一一遺忘。在低處出現
握手言別時,不帶走習慣了的黑,也不帶走偶爾有過的溫暖,鏡中的幾絲灰白爬上了鬢角,告訴我現在已是中年。那麼,解除自己和自己簽訂的盟約吧,讓一切執行就此中斷。不再逆水而上了,看那一船蒼涼的河風,把纖繩勒緊在誰又裸露的雙肩。兄弟,多保重,留下卷刃的匕首和打酒的葫蘆給你,抵禦風險。就像一團螢火,在低處出現,燃起一生的經驗,映亮草根,贍養渾濁的老眼。
人在人群中的沉浮,細若水沫;水沫和水沫的糾纏,沒有把命定的流程改變,一路碰撞,相互擠壓,奔赴中的碼頭有多遙遠,身後的河床就鋪滿了多少痛感。左岸右岸送往又迎來,春風秋月滄桑也短暫。一壺濁酒裏,誰又獨飲風燭殘年?兄弟,多保重,留下指南針和地圖給你,指點迷津,就像杯底的糖或者鹽,在低處出現,留下最後的晶瑩,確認不同的味覺,無聲無息地沉澱。
順著水流,輕鬆返回下遊,退出江湖,重新回到原來出發的地點。換一個姿勢在低處出現,不聲不響地發光閃爍,身邊的每一塊石頭都是同類,為你把一切動靜擋開,深不可測的眼神從此波瀾不驚,看慣了水麵上桅杆紛紛豎起又被一一折斷。一蓑煙雨裏,誰從今天回到了從前?兄弟,多保重,留下潮濕的傳說和祝福給你,左右逢源。就像腳下的鞋墊,在低處使出全部的力,送來平穩,一寸寸縮短萬水千山。在暗處舞蹈
去一朵花蕊裏睡覺,才能聽見那隻紅鴿子在啼叫;你張開的手指尖上,總有活潑的火苗繚繞。這些夜色掩護的隱秘,潛回我的骨髓,像那枝開在歌聲裏的江南茉莉,無法采摘,隻能任其熏陶。
這不是人為的預謀,那樣會比想象更為枯稿。當你十指輕舞,急促的呼吸,透過百裏千裏,也能踩響叮叮當當的月光,到一個深遠的水潭上鋪開燃燒的痕跡。暗中的舞者,你的紅色羽翎,迫使我平凡的文字無力摹擬。
是時間錯了,是空間由寬變為了狹小;是在丘陵地帶的一座城市,星星巷褪下了含蓄的夜衣。這些夜晚,把空氣摩擦得吱吱作響的信息,紛至遝來,烘烤裸露的皮膚,直到完成最後的疲憊。在暗處舞蹈,你的輕盈,足以讓老去的光陰說出自己的青春日記。
沒有人能夠知曉,受著怎樣的誘惑,兩尾魚憑著彼此熟悉的水脈,可以從各自的方向上遊到一起;甚至,兩支對射的槍管,在扣動扳機的刹那,也會突然垂下,改為相互擁抱。這種體驗,戰栗之後,隻能以敬畏的姿勢收藏。
還有什麼遺棄,能這樣刺痛曾經的珍惜?還有誰舞動十指,似暗處疾跑的小鹿,把蹄印留在一個人心裏。這樣的時刻,即使長夜難眠,那圍繞過來的愉悅,可以讓我帶上你的名字,去交給水邊的故居。在遠處說話
伏在耳邊,是什麼氣息可以說出期許的判斷?不是你手中的杯子,可以讓偏愛的飲料進人體內,然後香氣從周身溢出;是你握住的一柄鑰匙,在鎖孔裏愉快摸索,帶我來到燈光暖昧的房間。夜色慌亂起來,驅使抒情加快了速度,而敘述,卻轉身走回最初的起點。
在一種空曠的想念裏,我隻能獨自傷感;或者,去一片綠葉上麵,搭起宿營的篷帳,讓小小的驚喜在這裏詩意棲居。朝你走來,我陳舊的行囊,再也放不下一槍,筆,果核和紐扣,林中野火和舊友日記。但願這個時候,沿著你掌心的紋路,能回到心髒,好好處置醞釀已久的那場痛哭。
緊握時間的人,還有什麼話不可含淚傾吐;還有怎樣的風情,在解開鈴擋的晚上,不可以鼓舞目光裏麵的含蓄,踩響月色,把柔軟全部裸露。從葉脈走向花朵的人,總想用藝術來掩蓋生活,這些在虛構中發現的浪漫,就像貼著水麵跳舞的石片,隻能在瞬間綻開的浪花下麵沉沒。我們的眺望,給了懸崖上搖晃的花影暗暗的激勵;堅持下來的聆聽如黑夜的小草,望見了崎嶇山路上的火把,用掛滿淚珠的早晨表達感激。在遠處說話,是這個二月最精彩的遭遇,你在我的傾聽中,我在你的吐納裏。隨後展開的全部視野,布滿了你的英勇和傳奇……在深處張望
潛人你的寫作,總會被水下的熱浪圍繞,點燃這些被稱作礁石的柴火,用盡了一生積累的蒼涼。拿什麼來烘烤自己潮濕的經曆,是不是麵對黑暗,現在折斷的枯枝,隻能投身火光?看那層層疊疊的青苔正把遮蓋在深處的暗示,經由你的眼神,傳遞給人們的想象。
帶著藍圖和歌聲,爬上山尖的人,遭遇了突如其來的風霜;刻成文字的經驗,潰散成亂飛的羽毛,一片片高過萬丈千尺,也沒有聚集起足夠的溫暖,把凍僵的秘密平安送回故鄉。這時候,靠著你更強的果斷,扶著淚流滿麵的姓名,堅持把時間一秒秒數到天亮。
從此低下頭來,疏遠了龐大和誇張。在細微處獲取的冷靜和明亮,就像一隻七星瓢蟲,離開粗壯的樹幹,去茂密的枝蔓裏才能看出,花蕾是漂亮的房屋,葉片是造型別致的橋梁。不選擇高瞻,未必就無法遠矚,在深處張望,你看見了許多思想是怎樣在張開或收攏各自的翅膀。
常常是在夜晚,把整個房間關滿沉寂,你像隻身來到大廳的孩子,專心收集繡花針掉落地板發出的巨響;悠揚和鏗鏘,在你的導演下,組合起泉水一樣流暢的旋律,悄悄滋潤著生活的質量。這樣重大的事件,很少有人發現,隻有童心不泯的人,能夠聞見月光的芬芳。
夜在反複地黑,變化不會就此停止繼續。潛人你的寫作,不停在深處張望,有多少焦慮不像塵埃那樣落定,有多少憂傷不被睿智的火光照亮。心中堆滿蓄勢待發的柴火,借助你的光焰,迫使還將降臨的風霜,在我焚燒的時候,讓出一條路,鋪上沉默已久的激情吟唱。
紙上光輝
翻動的紙頁裏,我遊走的目光,被大片的玫瑰映亮。小心翼翼的指頭,一路摸索,被馨香繚繞。越過丘陵,天和地就一層層開闊。是誰的慷慨饋贈,讓眼前破開土層的沉默,化成萬朵青色火苗;讓疏遠已久的激情,安安靜靜地燃燒。
光輝照耀的玫瑰,不是什麼人都能看到,在這個時辰,就像異彩紛呈的夢境,連身邊的同眠者也無從知曉。多少形狀奇特的意念,開始在腦海的水麵上漂浮,遠處時隱時現的星火,是溫暖的安全島。翻動的紙頁,飛掠過海麵,像引路的水鳥。
一個轉身走回內心的人,總愛用永恒去抗拒誘惑,讓時間在周身刻滿滄桑。字裏行間,獨自遠行的身影,多麼像隨風而去的流雲遺棄在高處的星鬥,用某種神秘的暗示捕獲低處的仰望。輻射開來的光亮,離開紙本,也能溫暖我們空洞的祝福和呼嘯。
曾經的人們從這裏遠走他鄉,多少蜷縮在角落的枯寂,時常能聽到,這種熠熠生輝的光線,碰響叮當作響的金屬聲,追蹤而來。玫瑰芳香,這被稱作呼喚的親切氣息,亮晃晃鋪在回家的路上。翻開的紙頁裏,我遊走的目光,一直是情緒的忠實向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