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花園的隱秘(2 / 3)

那段刻骨銘心的時光,常常在夢裏隱隱約約,又讓失眠已久的文字引進日記,在抽屜中過起隱居歲月。每當心情渴望照耀的時候,這裏是一片柔和的暖色。

心中的淚水在深處湧流,這種甘例和苦澀釀出的汁液,總能洗掉日子的蒼白,從容應對花開花謝。

隻有握在手中的杯盞,像一隻睜開的眼睛看得到內心景色。何必說破真相?當背影遠去,還有多少長長的山水季節,誰來陪伴短短的生命,完成似睡似醒的翻越。

場景謎語

刀子疾速地飛過,空氣中留下透明的裂痕。你是否還見過這樣的鳥叫:讓樹枝搖晃了一下,往上的就是反射的光芒,往下的便是飽滿的雨水。

骨頭為什麼堅硬起來?懷中有一柄暗藏的匕首。

傷口和隱痛才是相依的鄰居,金屬的寒光是滲透體內的液體。守著共有的愛恨遺址,等著某個人在奶汁和血水中點燃柴火,找到進來的路徑和出去的證據。

慌亂的眼神一閃,那個影子在拐角處消匿。

我們還能看到什麼——

有一塊不想說話的鐵,沉人水底,用全部鏽蝕壓住了刀口下逃生的謎語。

不再有時出時沒的魚鱗,河麵上殘存的碎片光痕。你是否還記得這樣的風聲:讓燈火黯淡了一瞬,暗處的是緊張的心跳,明處的是冰冷的心情。

石頭為什麼柔軟起來?懷中有一亂暗湧的水域。

斷翅和落英都是相互的陪襯,飛翔和開放的快意是布滿周身的氣息。守著唯一的感覺廢墟,等著某雙手在夜色和曙光中打開酒瓶,灌溉失語的烯噓和尖銳的哭泣。

迷茫的眼神一晃,那個影子往僻靜處退隱。

我們的確想看到什麼——

有一張字跡模糊的紙,飄在空中,用微弱語氣說出過風口下走漏的謎底。

當一些凋謝已被提前

是石頭,就不要和青苔過久地纏綿,相依相偎的日子,已被轉移到時間背麵。

沒有什麼事件不可能發生,沒有什麼承諾不可能瞬間翻臉。石頭永恒的質地隻是沉默和堅強,當氣候日漸變暖,連青苔都收回了自己的柔軟,你得相信:還有什麼樣的凋謝不可能提前。

石頭上,隱形的手早已畫出了隱形的圖案,我們既然看不見也同樣聽不出:百鳥鳴春,說在樹梢上的隱形預言。掙不脫命定的侄桔,最後的心態是順其自然。被刺痛的感受是:誰在你枕邊呼吸坦然,誰將是你的白發夥伴,而每一次醒來總會發現,多少山盟海誓不是在海枯石爛。

以不變應萬變。還是石頭,才會有這樣的表情應對人世冷暖,一貫千年。手與手相牽的溫情已涼,心在別處的帆,又何必把一覽無餘的沙灘留戀;屋簷下的窩巢,又何苦把無影無蹤的翅膀惦念。石頭不變,就是爐火不熄,相信吧:當一些凋謝已被提前,也不能凍傷自己的風燭殘年。

看到沒有,石頭之上,星河依然燦爛,一旦雨水降落,身邊還會綠意彌漫。假如你的一生是寫下的一串文字,已被提前的一些凋謝,僅僅是一個個不能傷筋動骨的標點。不必遺恨不必茫然,花落自有花開時,花開時就是你的又一場春天。

停下來的時候

這個時候,你的喘息從很遠的地方襲擊著我的皮膚,潮水開始往體內退卻,連同一浪蓋過一浪的喃喃自語,越來越模糊。

眼睛還沒有睜開,你怪異的神情比每天絕對肯定的天氣預報,對明天的陰晴,讓人更難琢磨。

虛弱有如深處的水草,不可推卸地爬滿了我的四肢,內心的空洞就像被拿掉最後一盞油燈的房間,隻剩下暗影在移動腳步。

每一次結束這樣的合作,就會聯想起風幹的軀殼。

停下來的時候——

你緩過勁來的呼吸,是一匹優質的絲綢。我知道,這樣的柔軟,重得可以壓斷每一根骨頭。

這個時候,能聽到黑暗正把光亮往遠處推動的動靜,愛不釋手的陶醉,就像看不見底的陷阱中滾動的空瓶,越來越沉悶。

落地的呻吟在消失,而一旦響起,就比飲進的烈性液體,對最後的堅持,讓人把持不住。

反複有如近處的丘陵,無法遏製的起伏席卷著我的胸脯。心情的掙紮就像被烈火燃燒的一堆幹柴,隻剩下灰燼在堆積落寞。

每一次進行這樣的合作,就會聯想到短暫的急雨。

停下來的時候——

你藏不住的歎息,是一枚待熟的蘋果。我知道,這裏的酸甜,濃得可以麻木每一條舌頭。

暫時走開的痛

遠道而來的雲雨,踩響屋脊的聲音,是隔窗眺望的眼,慢慢泛出的一片濕潤,為了回答內心晃動的紅顏,交出掌心被握熱的深情,蓋住傷口的嘴唇,沒有透露半點風聲。在南方,什麼樣的花開,那燦爛,在迫使著目光遊移散漫,卻讓幹淨的熱愛日漸疏遠。

那些浮華下麵的生活,給了我們太多的隱痛。當浙浙瀝瀝的節奏響了過來,悄悄離去的背影,被積蓄已久的感激遠遠目送,就像一隻跌碎的舊瓷碗,迸濺起的尖聲惋惜,給記憶添加了一道道分裂的花紋。這樣的感覺,告訴了我們怎樣去容忍。

千百次循環往複的輪回,能夠發現,裝飾過的欲望背後,肯定蜷縮著真實的痛感。透過起起落落的眼簾,可以看見雨煙朦朧的暗示裏,花瓣的殘紅,渲染著期期艾艾的哀怨:有多少痛心疾首,不是被柔軟的刀鋒傷害。

就讓這一切暫時走開。三兩滴潮濕的鳴嗽,銜在鳥嘴的感歎,飄往亮起來的天邊,去烘幹情緒中斑斑點點的灰暗。從這時起,輕捷的飛行再沒有不能翻越的阻攔,潰退的水霧中,我們的心,應該是晴空一片燦爛。

收回窗前的沉思,神經末梢那一聲響亮的顫動,從來都很短暫,仿若樂曲裏的休止符,一個簡單的圓圈後麵,依舊的旋律依舊在執拗地拖延。這就是周轉著的生活,同樣的雨水,還會適時出現,反複把我們的焦慮一次次灌溉,就像今天或者更遠的從前。縫隙

什麼時候出現的斷裂呢?留下了一絲不痛不癢的痕跡。都把一生的溫暖堆積在這裏了,冷氣卻開始了漏進;一些力量,也擺好乘虛而人的態勢,默算著跟進的最佳時機。不是我們還沒有警覺,是一種痛和無奈緊緊壓住了視力。看見了吧,那不是白紙上一條錯劃的線條,至今找不出一塊擦掉它的橡皮。

或許它是與生俱來的必然存在。就像人們深愛著的某道溝壑,它用斷續有序的水聲讓你癡迷,又用繁茂的芳草把自己隱蔽。這裏的縫隙,沒有誰能夠完全抵禦它的誘惑,沒有誰不想去探究它藏在深處的奧秘。知道了吧,那既是前赴後繼的推進區域,又是左抵右擋的防守陣地。

這就是要麵臨的生活,它以被滲透的方式在圓滑的蛋殼上顯影,讓那些包裹著的內容不聲不響地發生變異。人在縫隙,很容易陷人情緒的兩極,仿佛是在夜與晝的過渡帶上遊走,一條腿踩在黑裏繃緊或者放鬆;一條腿伸進亮裏搖晃或者抽搐。任憑左右,難由自己。

陽光可以從這裏泄露進去,把陰暗化成晴朗,冷雨也可以從這裏穿透過來,把平整泡成一攤爛泥。隨時讓你邂逅浪漫,又處處為你暗設危機。在此地避開,又在彼處相遇。穿越,構成了整個生命的努力。它始終橫在中間,那邊是搖籃,這邊是墓地。

你不可以就這樣離開

那一天,隔著矮牆,我還沒有擱置重重的顧慮,雨水,執著輕輕的感謝陷進了泥濘;在轉過身去的背影上,是模糊了的視線糾纏著硬咽;透過千絲萬縷嫋起的水霧,倒下的玫瑰發出自己第一聲啼哭。時間無緣無故的萎縮,你不可以就這樣離開。

守著一封南方來信,卻沒有勇氣從封口突破,曆經重複的遭遇,憑借誰的才華能夠把失去耐心的情緒激活;那些跋山涉水的文字,禦風而來,又是按照誰的想法在排列組合;唯一的懸念,被不願張口的剪刀固執地封閉。時間無聲無息的停滯,你不可以就這樣離開。

就在那扇窗口,曾經的溫暖和雪花,順著雨水的指引,正在把痕跡淡化;你若舉步,用繩索編織的圍欄,肯定會重新把你牽掛,你一旦從嘴裏說出再見,深藏內心的愧疚,也會被遠方的目光甩動長鞭,夜夜在夢裏抽打。時間不緊不慢的移動,你不可以就這樣離開。

這一天,也不是最後熄滅的蠟燭,一顆顆滴下的熱淚,足以熔化撤退著的雪渣,還有天邊即將消隱的星火,手持古典詩意,作出動情的掙紮,是等待挽留的暗示,還是在張望揮動的送行手帕?一切都沒有回答,一切都能夠回答。時間在不起不伏地來回,你不可以就這樣離開。

說給愛情聽

最初拱出土層,你的綠,不過是一粒含蓄的嫩,隱隱約約的暖意,不太惹人留意。隻有無人知曉的午夜,枕著月色的睡,才能回應注視星光的醒。從眼眶溢出的一場場春雨,追著葉片成長起來的曲線,往秋的深處滲透,沒有靠近果實,已然下落不明。

和著花尊吐放的聲音,纖塵不染的香氣去把陳舊的窗口叩響:這個早晨,風讓昨夜的道路飄起,露出的腳印,對你失蹤的消息守口如瓶,那隻采滿花粉的蜜蜂,像一枚歡愉的小小黃葉,在空中飛舞,把新鮮的情緒傳遞給我們共同參與的過程。

我這樣表達著一份痛惜:踏著河水消漲起伏的節奏,從你瘦了又瘦的通道穿過後,去秋天的枯枝上放下淒美的投影。學會了沉默,也就學會了抒情。和你重逢之前,我得伸出手,在黑得透明的雲朵裏,摸索到一星光亮,烘幹自己潮濕的心境。

目前正是夏天,你提前領略了日常疏忽的凋謝;蟬聲如潮,覆蓋了單薄的傾訴和溫煦的夜晚。放棄柔情,也就選擇了心靈的孤單。飛在花叢中的雙蝶,依舊是安慰人們的經典,還有什麼無法澄清的語言,可以比藕斷絲不斷的懷念更能撥動心弦?

和暖

這樣有多好!雨後的早晨,你醒來,陽光伸進窗戶的手,摸到了枕邊的愛情;牛奶在幹淨的餐桌那裏,望過來的眼神一塵不染。

音樂鋪開似有若無的大片草地,一匹馬,一頭晶亮的星辰……

春天繼續往前推進著,一路上垂下的枝條,每一張葉片寫著你想知道的消息;此起彼伏,是花朵自由自在開放的聲音。

陰暗處的青苔也是一種景色,不會有人去鏟出;閑暇時,你可以回味從前那些日子的餘韻。

樹,隻要是站立著生活,總會有落葉渲染的累和憂傷,安慰他吧,你的每一枚果實,都是這個秋天的每一次心跳。

一場溫暖的雪,適時而來,覆蓋樹根。

所有的通道不再那麼狹窄,走在那裏的人們,互相贈送蘋果和玫瑰,關閉的門就這樣打開,不需要安裝暗鎖。

天空廣闊又蔚藍,心情就是輕盈的白雲。

黃昏來臨,陪著自己的父母出去散步。此生他們一定要長壽,你不打算再去遠遊他鄉,就像土層下的草根,要用安詳的守候,表達親情和感恩。

這時候的夕陽最美,你看到了生命的輪回。

這個夜晚,你和愛著的人緊靠在一起,眼睛深處,我們的村莊,清澄的河流,竹林外的油菜花遍地金黃。蜜蜂快樂地遊戲著:把沁人心脾的香氣往更遠的天空搬運……

這樣有多好!餘下的時間,翻開某個朋友寄送的詩集,紙上的光輝,和你此時的心境交相輝映。

放下

鬆開拳頭,在攤開的手掌上放下一片幹淨的暖陽。不再去想抓住什麼了,每一根指尖,都掛起來一盞菊花燈,照見那些走過的行程上,有天空中慢慢退去的藍,河水裏悄悄淡化的綠,仿佛聽到了誰的暗語,轉過身來,又回到從前。

放下堅硬,你的柔軟就是綢緞,就是樹梢上繚繞的鳥鳴。

走出隊伍,在推開喧鬧的身體裏,放下一個安靜的自己。不再去想追趕什麼了,流雲一樣散去的,是一群香不起來的花朵。時光中裂帛般的嘶聲傳來,紙屑紛紛墜落的影子,他們是一同出發的夥伴。高處依舊在那裏高著,唯有你靜若止水。

放下奔赴,你的淡定就是香草,就是雨夜裏隱約的山影。

從門縫中擠過來的軀體,不必為頭頂掉落的光環惋惜。就像一尾遊泳的魚,掙脫了掛住嘴唇的釣鉤,才能回到自由自在的水域。過於狹窄的通道,到處有魚餌暗置的圈套,開闊的湖麵,才會看見弧線優美的漣漪。

放下欲望,你的平安沒有隱痛和傷口,也沒有不能言說的暗疾。

不要再用有過的經曆,去擦拭光芒和刀子泛出的鏽痕,放下風中被攪亂的方向,收住的是跌跌撞撞的穿行;放下花朵,那香氣,會誘引尖銳的芒刺意外地逼近;還要放下窗簾,阻止燈光正在泄漏的私密場景。最後你就可以放下自己的心。

放下所有,你沒有放不下的遺憾,和時間一起,你變得清澈透明。

時間的海

時間的海麵總有這樣一些島嶼,誘惑滿載欲望的舶板,禦風踏浪,在排除去了還來的一次次險情,追著船尾的是盲目樂觀的浪花,綻開和凋謝都同樣迅速。這個老舊的比喻,卻讓起伏不息的波濤和熱愛,吐放著急促的呼吸。

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失望,就得像土著居民的鼓手,瘋狂抖動腰間的草裙,拍破生命的脈搏,在黎明前笑著死去。你看那瀟灑自在的海鷗,可以把滔天自由隨意掠取。道理的確非常簡單:在遼闊的藍色裏迅跑,體內得洶湧著藍色的液體。

無論是詛咒或者祈禱,都不能阻撓或者挽留:大地的黑從這裏出沒,天空的藍在這裏隱蔽。離開驚濤拍岸的衝擊,多麼寬廣的水域也隻能回到沉寂,多少轉身而去的腳印,不被動蕩的潮水一絲不苟的抹去。

那些想做水手的人,遠遠波動著的水線,就是過目不忘的景區,即使遙不可及的海市屋樓,徹底葬送了他們歸來的消息,一代代解開纜繩的手,又會高高舉起,扯開風帆,像桅牆一樣站立。不這樣,生活的故事又如何延續?

這些經曆,真的是滄海一粟。麵對眼前的博大和深沉,佇立岸邊,就是山峰也隻能默默無語。誰還喋喋不休反複去打撈海水底處的不幸,誰的渺小就會被張揚的風浪肆意調戲。出海,成了我們選擇的唯一。

漸漸白起來的頭發,經不住時光繼續梳理,曾經的萬丈豪情,多麼像兒時的小小遊戲。那麼,就去成為一尾潛人深水的魚,從裏到外藍成一體。這時候,耳邊的聲音才這麼真切:你和我們,本來就是水下家族的後裔。

寂靜裏的摸索

放在胸前的手,是從日記裏走了出來;喃喃的訴說,被無形的翅膀,從天空帶回地麵。戰栗的十指尖上,真摯和昨天,有傷感的餘香,驅動恍然大悟的音符,跑向琴弦。 日常的響聲,那一刻停下了走動,看自由的摸索去往不可企及的邊緣。暮色中,那座教堂尖尖的屋頂上,正懸掛著歎息和搖搖晃晃的春天。

風踩著樹梢走的,那些具體的細節,不斷在路途上走散,就像無家可歸的枯葉,在秋天的注視下遍地流竄。不必悄悄踱人空寂的走廊,握住緊閉的門環叩問歸來的蹤影,窗台上盆景滴著的水珠,早已把拒絕泄露無遺。懷揣鑰匙的人,和著這樣的伴奏吟唱,一雙歡飛多年的蝴蝶,把悠長的旋律作為自隘的懸繩。雲淡風輕的背景下,容易把突然的發生忽略,寂靜中摸索的執拗,反複對一致的愉快幹預。就如一把剪刀,除去了花瓶上的枯凋,卻無法阻截失魂落魄的幽香在遐思裏嘮嘮叨叨。不再激情的手慢慢重疊,慢慢壓住上麵的夜色,讓我看到:越是遙遠的地方,越是心中的家鄉。災情,隻對抱著幸福逃亡的背影嘲笑。

回頭看去,某些寂靜,不過是一雙摸索的手,在擦拭舊事的同時,讓濕不透的心情,默默朝遺忘的枯井掃描。某些摸索,也不過是龐大的寂靜中,一對細小的觸角,在遮天蔽日的葉徑上,吃力地搬運過冬的糧草。許多還在繼續著的動作,一瞬間,仿佛水落進了水中,被擴散開的波紋把痕跡不露痕跡地抹去。

這時候

大音稀聲。銅鑼正一齊敲響,鞭影閃著無形的光亮,把亂了秩序的春色往花瓣驅趕。雨水,用習慣的節奏上路,落不下來了,找不到往日的村莊。在路上,快不起來的螞蟻有些慌忙,眼前的喧囂和繚亂要比預想來得更早。這時候,水中爬上來的月亮,是被城市搖滾帶著一路狂奔,還是跟著鄉村情調去照耀憂傷?

大雪不寒。花朵從空中傳來,雲彩背後那些虛妄的舞姿,被撕破了臉的風聲往通道兩旁推開。消息,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續不成篇,沒有找到落腳的地點。一群群低飛的星子的光芒有些暗淡,雪渣和斷枝堆集的場景比相像來得更亂,這時候,有沒有人鬆開手,讓花朵跳進屋來,擺放下普遍的溫暖?

大道無極。濃霧包圍起燈籠,一滴水就像一世沉浮,一粒種子就像一歲枯榮,一個事件就像一場遺夢。火光,在力透紙背地映照,視線模糊,沒有找到非凡的行蹤。書案邊,一冊冊飽學的典籍被讀到晨曦初露的天邊,不見更寬闊的蔚藍,隻有更深沉的空洞。這時候,從高處下來的身形,是從容盤旋,還是急速俯衝?

大愛不語。春酒在瓶中深人淺出地隱居,針和線在共同縫補一生的纏綿和默契。隻是不想安靜的水,才會以囂張的方式,在季節發熱時泛濫,讓感情爛成一攤淤泥。把果實抱回搖籃的秋葉,周身都是金黃的氣息。曆經的風霜雨雪濃縮在杯中,是一種值得回味的液體。這時候,殘陽如血,落在手上的紅,是一句祝福,還是一個謎底?

功成身退

援髻歸去,帶上從容和微笑,把光芒和傳奇留下,把環繞不去的歡呼交給沉默的石頭去收藏,把深情蕩漾的歌聲交給寧靜的河流去吟唱。

把刀劍插在河灘上,同夏天的蘆葦和炊煙一齊悠閑地舞蹈;把戰馬放在草坡上,與春天的陽光和時間一起被染成綠色。

這是一個風清月白的夜晚,他決定回到最早出發的那個村莊。

在明處,鮮花如潮,前呼後擁地開放著;

在暗處,旋渦如野火,正星星點點地漫延著,集結著,悄無聲息的運動弧線從朦朧醉眼的死角處遊走。

他朝著心目中的村莊歸去,態度堅決。猶如一出轟轟烈烈的大戲,尚未落幕,他已卸下全部道具,退出前台,不再充當角色。

記憶深處,一位高僧的皂色衣袍飄然眼前,所有意味深長的簌言正逐漸清晰;每一座紀念碑,都是倒下的名字堆積而成,巍峨人雲時,當解甲歸去。

掌聲背後,箭鏈已搭在弦上;高枝上的鳥兒,被目光仰望時,也被估算著精確的射程;一馬平川的開闊地,沒有荊棘,也就沒有遮身的隱蔽。

不如歸去,回到最早出發的村莊去。

那裏, 日子平和如水,溫馨如花,宛如嬰兒回到母親懷裏,撲麵盡是親切的氣息,觸手可及,是沉沉實實的大米,麥穗或者水果。

許多年後,散盡光芒的名字一一落人陷阱,長籲短歎時,人們發現:他和那位高僧在村莊後麵的山中下棋,和煦的清風,在他們的周圍不動聲色地吹著。

過眼煙雲

過眼的,哪一縷不是煙雲?

從時間表麵疾馳而來的金戈鐵馬,往空間深處飄逸而去的錦繡文章,早已掩埋在一些故事的開頭,或模糊在另一些回憶的結尾。

曆史山穀,隻嫋娜著幾絲寂寞的思緒。

太多的人物黯淡無色,被稱為隕石;

太少的名字輝煌燦爛,被喻為太陽。

都是枯萎的花朵,香味固定在殘破的段落裏,顏色被後來的手指任意塗抹;都是嘴角邊隨意牽扯出的那種笑意,各自含義不明,瞬間隨風飄去。

曾經反複鐫刻過的一些事物,更是輕薄如紙,冷清如冰。要記住它們相當吃力,要遺忘它們非常容易,偶爾的場合被提及,也仿若寒蟄夜鳴,螢火自燃,因為單調而不被久久懷念。

是與非永遠無法辯明;對與錯一直不會明確;所有的疑問貼著我們的額頭飄走,那是幾片浮雲。

紅與黑時常顛來倒去;恩與怨互相磕磕絆絆;一切的答案在視線以外若隱若現,那是幾絡薄煙。

帶著期望過來的,攜著遺憾過往了。

曆史閱寂如什麼也沒有發生;時空清朗,沒留下任何翅膀飛過的擦痕。

高天大地間,一個喃著奶頭的孩子,在母親懷中肆無忌憚地抓擾著眼前的陽光。這是一種平靜而深刻的生活,平靜是和諧的幸福,深刻是實在的領悟:

過眼煙雲——過眼的都是煙雲。

一字書(組章)

不要說花瓣飄落的弧線很美,當一個靈魂從十八層高樓的窗口起飛,軀殼和地麵撞擊出的紅,也能讓空氣突然凝固並久久緊張。

一根針掉進黑裏的聲音很輕很輕,當無數鋒芒環成圓掛上屋頂,很重很重的陽光就生成了。夜的衣裳撕破後,脫穎而出的,也就是思想。擲出的刀子,快不過蝙蝠的逃亡,沿著風聲中不同的軌跡碰到一起,結局常常不是你的預料,偶然和必然是殊途,也是跨越生和死的橋梁。

變形和汙染堆積在身邊,一條穿城的河流,水麵上是嫋嫋不散的憂傷,鳥的影子呢?它馱著童年和故鄉的名字走了。風吹著,是懷念也是絕唱。

在這個鎖孔麵前,我慢了下來。

鑰匙遲疑。鏽蝕的門一旦打開,我還有什麼可以隱瞞。

殘留的少年情懷,就像是昨天用出的錢幣,找回的零頭,沒給我留夠再次揮霍的曠達。

在那截老藤旁邊,我慢了下來。

眼神遲疑。怕一次輕輕咳嗽,驚落秋天滿身的黃葉。

積累的成年經驗,就像是懸崖邊的景色,一邊引人人勝,一邊暗中

鬆動腳下的石頭,讓我早年落下的傷口驚休。

慢。你抬頭看看天上,

雲下麵盤旋的那隻老鷹,隱忍的姿態有多麼優雅。

落進一個預設的圈套,是因為頸項伸得太長。有多少踞起腳尖的欲望,碰到過懸在頂上的誘餌;有多少暗自爬行的線路,斷肢殘骸,鋪出了一地淒涼。

這種經曆,傷口是消不了的炎症,缺的是特效藥方。都知道了那隻躲藏在身後的黃雀,卻還要去仿效捕蟬的蝗螂。邁出一個美麗的陷阱,拿什麼來醫療周身的創傷?凝固在味覺裏的苦澀,從此找不到根治的糖。從水邊拎回打濕的鞋子,洗盡淤泥,在腳下是不是還穿得穩穩當當?這種日子,隱痛是抹不去的痕跡,缺的是幹淨的陽光。

那是在寂靜重如一塊鏽鐵的時候,你看見了:寺廟的晚鍾聲裏,一些似曾相識的影子,離開了身體,往暮色四合的天空輕輕移動。

一生中被忽略的好多細節,這時候,會在淚眼裏浮出水麵,有一種傷痛,從此也在骨髓中深埋。

飄來蕩去的生活,迫使我們就像一杆無法捉穩的筆,始終不能在白紙上畫出好看的圓;隱蔽又焦慮的欲念,仿佛一支偷運走私的馬隊,憂心著前方的潛伏和關隘。

你的根沒有落進泥土,又怎能擺脫枯萎的跟蹤尾隨?

你得常常記住一些走遠的名字,那是我們腳踏實地的拐杖;記住從浮雲那裏取回激情,從沙地上取回汗水。

那是在寂靜輕如一片羽毛的時候,你看見了:飄走的寺廟鍾聲,往午夜的枕頭,正悄悄帶回沁人心脾的月色。

迅速遷徙的蝙蝠,又突然被折斷方向,仿佛一個背影,打馬從時間背麵消失。

在秋天,誰用這樣的速度,偷運過冬的糧草?

始終無法丈量確切的距離,為什麼,把愛送去給一個人,比泅渡一道海峽還要辛苦?

那隻蝙蝠的身後,空氣破裂的聲音,已不能完全合攏。當天的某種遺憾,很難在睡眠中平靜。

這時候,誰用順風而來的火焰,去接近內心的柴火?

終究會有光亮照射不到的角落,為什麼,把心交付給一個人,比打通一道鐵門還要困惑?

好多人在蝙蝠的翅膀下匆忙行走;

好多年後同樣的場景又循環出現;

好多事用盡了力氣一次次還回到開頭;

哦,好多嗬……

如果一朵花飛起來的翅膀,帶著我離開地麵,離開雨水和塵埃一切落下的低矮屋簷;

如果天空裂開縫隙,泄漏了光的殘渣,這未曾出現的景象讓你們著迷;

是的,這很難,我很難把夢想畫成四平八穩的形狀。

為我擔憂吧:後麵的生活,就像掛滿奇異果實的大樹,再也躲不開暗處擲來的亂石的驚擾。

如果最後也不能打開的秘密,隻能交由身邊的丘陵掩藏,要你們相信骨頭和礦石一定做到了守口如瓶;

如果去夜空蒙上星星的眼睛,就能背誦萬年前千年後的承諾,為所有的往事重續前緣;

這很難,是的,我很難讓沉默破開門窗散為新鮮的空氣。

雪地上,要是誰也不去落下歪歪扭扭的腳印,誰又能把寒冷真正關在門外?天高地厚的人世,看不到花色不同的成長,也就聽不到命定的燕子為你呢喃,又哪來發芽的春天?

伏在欄杆邊的童年,想象的翅膀飛得還是很遠;空茫的天空下是空曠的日子,朵朵烏雲,定是那太陽睡覺的搖籃。它不醒來,還有什麼光亮能拉長張望的視線?

去往天堂的道路,曾經在許多的幻景裏若隱若現;許多前赴後繼的飛行,紛紛斷翅折翼,掉落在地獄門邊。落地的聲音此起彼伏,在哪裏能找到擦洗傷口的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