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花園的隱秘(1 / 3)

第二輯 花園的隱秘

我要在春天回到樹上

跟在那隻螞蟻後麵

帶一枝盛開的桃花回到內心

我要在春天回到樹上

一旦決定了啟程,雪水,肯定成了我杯中的濃酒,流暢的液體喂飽了周身的激動。

不知道開放起來的心情,穿行在喧嘩已久的枝葉間,還找得到嗎?那一片幻想過的天空。

土層開始了鬆動。就像徐徐打開的門,淌進來的暖暖光波,在杯中洶湧。的確是一個值得歡喜的時刻,作為去年提早跌落的果核,抽身而去的我,要在春天回到樹上,重溫舊夢。

夢被打斷之前,有誰比我把想象埋得更深?天亮時劃過夜空的流星,也不能快過我的失蹤。那些時候,有多少平靜的心思,就會有多深的潭水;又有多少受到驚擾的眼神,像水中慌亂的魚群,瞬間四散,又匆忙聚攏。

握著一簇越來越亮的光線,我嗅到了熟悉的氣息越來越濃。曾經一哄而散的黃葉,開始集合,用新鮮的綠色塗蓋枝條上的空洞。·還張望什麼呢?要在春天回到樹上,重新搭建我居住的小屋。

終於有了穩定自己的理由,精心設計出成長的細節,如果天空不再傾斜,我發出的叫喊,再也不會把季節的神經扯痛。知道嗎?隻要踏上歸途,第一場春雨,就會把飽滿的生活交到我的手中。

舒展一下僵硬的筋骨。你看見了,葉片們在向兩邊閃開,閃出一條道,讓花朵一路開了過來,我的行程,一定比他們更遠。該上路了,要在春天回到樹上,去銜接斷裂已久的內容。

跟在那隻螞蟻後麵

我的軀體在漸漸縮小,一再縮小。這片草地,已放大成眼中的叢林世界,跟在那隻螞蟻後麵,我行走的蹤影,不再被習慣的視線肆意纏繞。放鬆的心情比透明的風更輕更遠;聽見花開的聲音比旋律還要悠揚;籠罩在頭頂的花瓣,比天空燦爛,卻沒有天空那樣蒼老。

展開的景象比一生的幻想都真實奇妙:太陽騎著晶瑩的露珠滾動過來,沁染得散落在草葉上的滴滴鳥鳴,清清亮亮,妖妖燒燒。

就這樣跟在那隻螞蟻後麵,充滿心中的歡愉,那些專心仰視高處的眼睛無從知曉。一個個跌落身後的欲望,散落成一根根沾滿塵埃的羽毛。這時候,喧囂或者寂靜,再也不能把我驚擾。

我的軀體在常常縮小,一再縮小。這塊草叢,是隱藏的自由樂園,跟在那隻螞蟻後麵,我生活的熱情,不再被陳舊的經驗約成一束枯稿。這些日子,每一天都有陽光普照:一枚布滿青苔的石子,能看出大山的俊朗;一道時斷時續的水線,能聽出大河的咆哮。

思想累了,可以去花朵的大廈,抱住香氣睡上一覺,那些搖動的葉片,搭建的是一座別致的詩意天橋。一顆新鮮的麥粒,這巨大的發現,會令我整天被快樂圍繞。

就這樣跟在那隻螞蟻後麵,懷揣獨自的體驗,那些一貫能觸摸繁華的手指把握不到。一次次頹敗在路邊的躁動,在冷雨裏尖銳地叫。這時候,醒過來的每一行文字,才能嗅出我帶回的青草味道。

帶一枝盛開的桃花回到內心

帶一枝盛開的桃花回到內心,花瓶上會呈現又一段凋謝的過程。短暫的春色誰能留住?一任鳥聲在遠遠的地方提前送別,諄諄告誡我們的癡心,不要在暈眩中太久地沉浸。一場花事,最後就是一堆灰燼,就像一場引人人勝的愛戀,耗盡了雙方的全部熱情,慢慢在尾聲倒下時,飄散的嫋嫋餘韻。

每當桃紅鋪滿丘陵的季節,那一陣陣南風就撩動繡色的裙據,呼呼吹過青草漸綠的荒僻小徑。看到沒有,蜂蝶般湧來的一張張麵容上,沉睡的某種期盼,也有了活泛的動靜,與那搖曳多姿的綠葉紅瓣一樣風情。心中的隱秘,仿佛正被一支輕柔的羽毛,撫去皮膚上的灰塵,響起的愉悅尖叫或呻吟。

總在這樣的時候,風生水起的聯想會在曾經的場景中彌漫出惆悵的氣氛,會有一種疼痛扯動麻木已久的神經。一片桃花,就是張開的小小嘴唇,有多少石沉水底的遺忘,不被她欲言又止地提醒。春色正豔,你想不想攜一段新開的桃枝回到內心去,為自己波瀾不驚的時光,布置幾天碧波蕩漾的風景?

一生中可以有幾次遇見,能夠被花瓶收藏我們的溫情;一個人可以有幾次遇見,能夠被桃色染紅,照亮自己的一生。總是桃花開了又謝,短暫又憂傷。是不是每一次這樣的遇見要盡善盡美,才能夠成為預想中的永恒?帶一枝盛開的桃花回內心去吧,讓她不可阻擋的枯謝,告訴你想要的答案和結論。

野草暗湧漫過腳背

懷抱日精月華以及雨水,曠野的蒼涼,驅動草根湧起的意念漫過我的腳背。土層下麵的歡樂爬升到腿根暗處了,一片原生態的草地迅速茂盛。種植的時節有動靜在周身響起,遠天歸來的一行人字雁隊,聽到了拔節和灌漿的聲音:這時候你若是還活著,就應該睜開沉睡的眼睛。

腳踏土地,就會憶起一場大火的呼嘯,挺身而出的草葉掩護了草根往泥土深處的撤退。漫過腳背的暗湧泅濕了眼眶,風聲鶴峽中,星星的淚一顆顆掉落,成為轉身回來唯一值得辨認的光痕;長長的夜晚,搭乘悄悄拍動的羽毛重返地麵,回到河岸,山坡,草原,峽穀或者丘陵。

野草暗湧,漫過腳背,漫上傷感密布的額頭,與起伏的情緒相互接應;風吹草低,現出的是一堆堆磷火燃盡的脛骨,改變了熟悉的詩句中固定的意境。去年來過的地方沒有了去年的村莊,在愛和溫暖裏居住,沒有躲開恨和寒冷。懷舊,隻是一杆落單的牧鞭,找不到曾經放養過的羊群。

裸露無遺的胭體舒張如一地草色,含煙凝翠的皮膚下,暗湧著我們舊時的風情,沁出草根就是鮮嫩的露水,溢出嘴邊就是自然的呻吟。見風就長的野草,暗湧著新綠盎然的快意漫過腳背,流暢地通過靜脈和動脈。這源自土層下麵的歡樂嗬,在幾番潮起潮落的激情後,牽引我們一步步直抵要去的山頂。

與一片樹葉傾心交談

你真的不知道一枚果實遠走的方向?伏在夏天的綠色上,把幻想和懷戀說得迷人又深情。這個蟬聲尖銳的下午,你的敘述,交給我一段低沉的心思。

有風,才有婀娜多姿;有月,才有舞影婆婆;有樹葉,來去的晝與夜才詩意盎然。是誰?把自由的鳥兒關進籠子,卻把紙鶯放進藍天;又是誰?緊閉抽屜,珍藏時過境遷的隱瞞,卻為平和的日子掏出一隻苦膽。前往秋天的路上,你的迷惑壓得天空有些灰暗。

這些發現,構成了我們經常的情節。借助枝條,在愈來愈高的地方,你目睹了太多的身世和柵欄,可以把欲望看得矮小,而把境界看得更加美妙。我的窗前,你思想的舞蹈,又孤獨,又高傲。

一枚果實的失蹤,隻是一種惆悵;一種秩序出現了缺口,葉綠葉黃的過程才是沉重的失望。就像同樣的季節,那隻山羊在去年的草坡上,看到了遍地黃沙,抬頭向你投來的迷茫目光。

你的形象,是我寬厚的手掌,撫摩過的鍾聲,從葉子的縫隙間散落成光斑,把匝地濃蔭點綴得尤其優雅。這樣的生活,難道隻能在我們的詩畫裏出現?

又是一個夏天。

你的顏色是不是要覆蓋一些笨拙和躁動?就像母親的臂彎,要把孩子的恐慌擋開。看來,一片樹葉的寧靜和熱愛,遠遠勝過了人們習以為常的崇高和莊嚴。

偶讀一頁舊時日記

泛黃的字裏行間,隱居著褪盡春色的一束紅顏,這朵被驚醒的梅,眺望遠天的模樣,一如從前。鏽蝕的鎖把守著時間通道,沒有誰能打開明確的答案;最後的牽連命若遊絲,距離的刀鋒上依舊是寒意彌漫。

肯定那是一個多情的女子,這樣的猜測緣於通俗和古典;留下的銀質諾言,是浪漫長裙上漂亮的月光花邊。難道付出的一腔真摯,就像忽隱忽現的星火,隻能擦亮夢想和回憶,不能讓愛意再次蘇醒,把果實重新點燃?

仿佛枯仆十茬蓋的下麵,還有一條秘密小路在悄悄延伸,帶我回到原來的冬天。這朵梅,捂著自己的傷口,不讓溢出的舊時芬芳,給經過這裏的閱讀以憂鬱的感染,隻願意撲進相約已久的那場大雪懷中,用熱烈的痛哭送目光走遠。

結局是意料中的一個問號,回頭望去,當時的春天其實並不遙遠。開鎖的鑰匙握在誰的手中,舊話重提的遺憾是:誰選擇放棄,誰就高不過命定的欄杆。這朵梅,有如一個錐心的眼神,不斷刺痛今夜的寧靜和平安。

路過這些文字,的確是一次偶然。一朵梅,一個無雪的冬天,可以迫使心緒比夜色沉得更深,比現實走得更遠。隱居中的褪色紅顏,一種純粹的守望姿態,遠遠勝過了藝術中的感情裝飾,比時尚的形象還要豐滿。

薔薇花和一把短劍

即使在冬天,一個句號停頓的時候,翻開的書頁上,那些薔薇還是開得光輝如昨;內斂的寒光,被佩掛在詞語上的短劍,以生鏽的方式精心收藏。

沉浸著這樣的詩意,誰把自己的心跳,落在張開的花瓣上?誰又人到中年,不能懷揣傷感的燃燒,匆匆奔赴日漸生疏的廊橋?刹那間的感激裏,一套優雅的粉紅長裙在淚光中閃動,一把銀質手柄的短劍發出浪漫的呼嘯,裂開凍土,讓剛柔相濟的勇氣和我們久久依靠。

是被古典鍍亮的一次閱讀嗬,書卷裏搖曳的花影把單調的黃昏蓄滿豐富;劍鞘磕響馬靴的聲音,使沉寂已久的往事波瀾起伏。

多年了,許多暗色傷口就如此找到了安撫。

就是在今天,一片原野緩緩展開,荒草遮蓋的車轍裏,郵遞馬車搖著長鞭,越來越近了。夾道是半掩半藏的簇簇紅暈,這些最深的遺忘,牽引著的卻是最明澈的晴空。

穿透這樣的意境,誰能把自己的生活,作出一絲不苟的鋪排?誰又兩手空空,也不敢撩起風情萬種的門簾,去空曠的房間裝滿感歎?長時間的守望中,一把短劍就能把塵封的暗淡破開,一束芒刺滿枝的薔薇吐露的經驗,剝離語言,讓交相輝映的默契和我們慢慢周旋。

是許多人掩卷之後的猶豫嗬,還有怯懦。被薔薇花帶著把想象延續;重新閃耀的短劍,使跟隨其後的文字不再鏽跡斑斑。

這時候,花束和劍影的吻合,才不是遲到的偶然。

尖叫的玫瑰

一瞬間,火柴擦亮的房間裏,

玫瑰發出了叫喊。一根根尖銳的刺,掛著搖搖晃晃的光暈

和香氣,逼退夜的冷寂,把暖色釘滿四麵的牆。

這樣的聲音足以讓心族亂搖。

當一片濕潤的羽毛在饑渴的皮膚上柔軟地拂過,告訴我,

除了衷情迷的醉,清醒的掙脫,是不是對生命構成了一種折磨?

玫瑰尖叫:誰的綻放交給誰都是一樣。

伸過來的手,牽著自己來到這裏

誰又來帶走自己,把嗅到的芬芳運送到天堂?留下憾事上路的人,他們空洞的影子在地麵上拖得很長很長。

今夜,誰又在別處,聽到了玫瑰的尖叫?

發現的石榴

此刻,你推開房門,看見那裏的石榴正含情脈脈。來不及收攏張開的手臂,懷中已撞人結結實實的六月。絆紅的風呼呼吹來,貫通了堵塞太久的嗅覺。這時的體驗,就像愛人的歸期突然提前,不必再等候按部就班走來的秋天。

有許多暗植出來的成熟,經曆了同樣的雨雪過程。把手插進丘陵低處的泥土,你摸到的水聲,點點滴滴,都是石榴一顆顆晶瑩剔透的籽粒,是無法說清的憂傷和甜蜜。這個夏天,那些在花叢中追逐的蜂蝶,沒有石榴欲言又止的嘴唇讓人著迷。

懸掛在枝條上,人眼的姿態彌漫著幽雅和古典,就像豪宅深院的大紅燈籠,把一種暗藏說得神秘又遙遠。醫治情感的蒼白,這樣的石榴就是潛人病中的藥片,讓真實和想象都不再發生痙攣,讓應該發亮的眼神,不再由藍天陽光來反複提醒。

推開房門的人,生命蓬勃的季節又落定在他的手邊。握住石榴,被虛幻濕透的心情在慢慢烘幹。看南風不由分說地擠進粉刷一新的房屋,把石榴果實累累的笑聲塗滿牆壁,這個時候,陳舊的事件一一被瓦解,即使你的表達是一種獨白,也同樣擺脫不了根與根的糾纏。

從窗戶投向心靈的一束燈光

是生動的玫瑰,插進了一間封閉的房間,曾經過往的愛情,在凝神注視下重新燃燒。

猶如在春天,我們翻閱多年前的日記,一些難以重複的痛楚,親切得讓人潛然淚下。旁人眼中的幸福嗬,此刻一一退縮在暗影下不能聲張。

是的,這裏一下子敞亮了許多,甚至回憶中的輕聲呼吸,也是纖毫畢現。因了這樣的照射, 日漸生疏的名字,不再新鮮的容顏,能嗅到的是多麼熟悉的那種溫暖。這種時候,橋和越來越遠的碼頭,總會遞過來黑暗中的提醒:不要停止工作和祝福。

尾隨燈光而來的寧靜和朗誦,能夠撫慰饑渴的精神。如同暗香浮動的花影,總是在你毫無知覺的睡眠裏出現。

那些在書桌旁翻卷的日子,早已濃縮成詩歌和音樂。你可以忘卻全部的身世和承諾,你可以對人們所說的隱痛不屑一顧,從此,你羞愧的表情,一定不敢在燈光照亮處露麵。

那麼,投射而至的應該是一份請柬,邀請我們再度注目映上窗簾的詩意剪影,再度彈撥擱置已久的琴書樂章。就像記憶中的那隻螞蟻,刨開凍土,驚喜看見去年春天儲藏的麥粒。

不動聲色

一口老井,水深莫測。就是火燒斷了所有來路,就是雪封鎖了全部歸程,表情冷冽,寒暑如一。

四個季節就是四個字:不動聲色。

盡管心事離波濤很近,洶湧而至的讚歌或詛咒,肯定會被拒之門外。熱鬧是蜜蜂的,孤獨是蝸牛的,浩浩蕩蕩是螞蟻的;悄悄把喜怒哀樂藏匿在青苔後麵,默默把寵辱浮沉轉移進別人的歌曲。

把訴說交給爬上枝權的嫩葉,

把舉止交給眺望秋天的穀粒,

把整個計劃放在深沉的夜色裏沁泡,一旦晾開,會成為比朝霞還要絢麗的旗幟。

不動聲色。是技巧,是功夫,是成熟,是境界,是一門藝術,

有時,還是一段迷惑——

譬如,你擁護芬芳,卻無法走進春天的花國,采摘的笑容是熄滅的花朵,是落葉的碎片。

譬如,你已經彈響了月光,卻得不到可以信賴的樂章,指尖上的音符是青澀的果實,是飄搖的燭火。

待到昭然若揭,恍然大悟,你淚流滿麵,雙肩才有幸福的抽搐。

一個人,把一些關鍵想法放在這四個字的背後,曆史會變得深邃。

一個人,把一些關鍵行為從這四個字背後突然展開,曆史又會變得轟烈。

不動聲色。

在所有沉默的日子裏,這四個字的背後,醞釀著豐富的內容。

不動聲色,是一雙雙久久注視著雲天的眼睛。

民間歌謠

實在是一些優秀的麥子,從真實的土壤裏抽穗,拔節;錚錚作響的芒刺,會在人們的周圍發出犀利的呼嘯。

這些新鮮的麥子,空氣中彌漫著它的汗味和腥味,很是親切,跟默默工作著的人們一見如故,即使傳遞的信息隻能意會。

是在典雅的詩詞轉身背離民間的時候,美麗的韻腳才集體嘩變,從不同的版本奪路而去,回到自己最初的家園——

民間歌謠

這種麥子,沁透了泥土的本色,語句通俗,內容飽滿,精神充實。四射的智慧光芒在機智的表達中,幽默成趣,能穿透沉重的夜色,與遙遠的星光直接呼應。

在這些麥子麵前,很多抒情就顯得淺薄,很多筆墨就暴露了愧色,那種從內心溢出的笑聲,就找到了真正的知音,成為默契的朋友。

向著麥子生長的方向眺望,有許多善良的門窗陸續開啟,還有許多不懷好意的想法,猶豫著不敢進人,同枯萎的殘葉紛紛敗落,人們的眼睛被感激的淚水洗成清澈。

接觸這些麥子,是我的天性發出的呼喚。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每天進行著一項單純的勞動:嫁接移植。

把優秀的麥子種進字裏行間,讓這片賞心悅目的綠色覆蓋我全部的吟詠。

民間歌謠,

是提神的一種麵食,也是我們源源不斷的養料。

吹起你的口琴

今夜,用它橫在唇邊,你把早年的桅子花全部吹醒,撲麵的花香,盡是當初迷戀過的體溫。

告訴我,當懷舊的情緒在琴格裏出出進進,是不是擱置已久的簧片上,還能踩響若隱若現的愛情腳印?

高音低音此起彼伏,一段懷想,被訴說得那樣淒美和溫情。

從暗影中飛出的一曲老歌,輕輕銜起沁透落寞的窗簾一角;突然加速的心跳,是不是看見了一個隱約的舊時背影?

久遠而模糊的場景片段,是我們體內柔軟部位的心情補丁。人在慢慢變老,記憶在琴聲裏洗舊如新。

聽見了嗎?小巷庭院中,一聲歎息落地的回音。

那時候的清純,至今已日漸陌生。你吹開的白色花瓣,今夜會撒滿傾聽者的夢境。這樣的愉悅,就像誰用羽毛,在悄悄移走內心的遲鈍和灰塵。

少年情懷,常常是中年最可靠的回味。或許明天,會是誰在行囊中放進一朵桅子,去遠處的風景區重新種植。

吹吧,不要停下你的口琴……

立夏那一天

在你轉身的一刹那,感激和惆悵都在淚光裏躲閃掙紮,扶著跌跌撞撞的春天,掩麵離去的背影,就像一片萎縮的花瓣,蜷伏在葉簇硬咽著自己的哀婉。在丘陵,觸及到身邊的起伏,找不到比喻把感受說出,眼睜睜看著夏天就這樣出發。

經曆了躁動急促的季節,心情不一定能夠平穩。指尖上繚繞花香的人,幻想的天空,又怎能不把整座花園修築?麵對習以為常的凋謝,內心的焦慮在無從把握的手心沁出。這個夏天的到來,就在那天,你看到了,春天跌落的姿態,不過是一粒高處滑下的花露,美麗而又虛無。

過去的生活中,我們就像扛著斧頭的人,整天在樹林裏遊蕩,用砍伐的方式去摸索方向。一天又一天,這些被削掉的時間碎片,這些被堆積起的薪火,用燃燒把我們的忙碌焚毀成一縷青煙。這時候,一脈尚存的跳動,讓亮晃晃的憂傷給來臨的夏天添幾分沉重。

每年的那一天,我都會提前去一首詩的結尾處喝酒,回過頭來,用醉意闌珊的句子把過程描述。望著你飄過拐角處的裙據,春天,你知道嗎:紙上疾走的筆,有多少甜蜜和酸楚需要吐露?用這樣的行動送往迎來,時間不會老去,隻有心事在反反複複。

桃色預感

桃子熟了,鳥聲銜著排紅漏下一點點酸和甜蜜,空枝疲態顯露,遲鈍的味覺上,殘留著花瓣亂紅後的痕跡。站在這樣的樹下,一伸手就能把構成憂傷的理由和細節觸摸。被遺棄的桃核皺紋滿麵,貼近地麵的耳朵最先聽到:有聲音,來自那一年的早情,來自這片低低矮矮的丘陵散發的氣息。

桃熟季節,沉浸在陶醉和疏懶中,稍不留意,失去的就是對某些事物的預感,就像那隻失魂落魄的麻雀,回到去年來過的場院,卻找不到預計中的穀粒。泄露的風聲,搖響繁茂的桃葉又突然隱去,指出秘密的人帶著詩和謎底去了外省定居。許多時候,那邊的書頁輕輕一次翻動,這裏就會落下一場緩解早情的大雨。

桃花依然開,依然有月色往窗簾遮蔽的枕上偷運香氣,夢境裏迸濺的水聲,灌溉著旱情焦渴的心緒。這些不斷重複的情節,總在不同的遇見中不斷呈現,又始終等不到和預想的人物在同一場景不期而遇。落在手心的花瓣,仿佛提醒著什麼事情就要發生,相信或者不信,你都要抱緊自己的身體。

太陽落下的眼淚

我看到了向日葵,一朵朵,都是太陽落下的眼淚。他們開在那裏,默默陪著家園,大片大片的丘陵午眠著,更深的濃蔭中,有更多的隱喻浮現在彎曲的水麵,堤岸的皮膚亮得耀眼。

灼熱窒息。潮濕的空氣給過來巨大的壓抑,涼風隻以偶然的形式出現。這樣的季節,男人的觸覺總有些遲鈍,女人的嗅覺又太敏感,隻有白晃晃的沉寂一直在頭頂高懸。

太陽的眼淚落啊,我慢慢靠近葵花,生命中的鹹從舌尖泛出,這是第幾個苦夏,我已經品味不出。丘陵波浪一樣漫開就成了曠野,散在其間的金黃,那獨立,那孤傲,就像低著頭的智者,等我去索要答案。

過去的日子,把我帶進了中年,所剩無幾的精力和體力,即使來一次新的愛情,也不能順利承擔。四季中的夏天,最適宜放置我的心境,這裏的葵花就是自己的夥伴。從太陽的眼角滾落下來,用熱烈的濕和晶瑩去化開民間幹旱。

決定在鄉野逗留幾日,把城市的暗影推得更遠。陪著這些向日葵,每天直到黃昏。還要告訴身邊的河流,該怎樣把餘下的行程走完。或者和葵花一樣,成為太陽的眼淚,落下黃燦燦的聲音和籽粒,敲響泥土和村莊。

銀杏葉之秋

懷抱整整一生的金黃,張開的扇形葉麵,祖露著太陽一年的時光。這種長長短短的光輝和色澤,編織出一幅虛虛實實的幻影,一張隱隱約約的濾網。也許繞在指尖的柔情,僅僅是對呼喚的回應,銀杏葉,你在秋天抬高的唇,讓踞起腳跟的吻,懂了什麼是愛的距離和向往。

這是路的盡頭最後一筆秋色,沉寂已久的癡情和痛,一旦開口獨白,就是人們眼中燃燒的黃。誰來為你褪掉世俗的墨跡,把執拗的眼神送回人煙蓬勃的村莊?你知道山坡那邊有一樹同樣的等待,誰又來撤除季節的柵欄,為你遞送眺望的目光?一片在暗傷中曆經煎熬的葉子,落在手心,也有了千秋萬代的重量。

沒有了花潮的泛濫,曠野就開闊;不再有蜂蝶傳播脂粉,空氣就清爽,這樣的時段,常常被稱為天高雲淡。 目睹到銀杏葉的忠貞和燦爛,這裏的秋天,才會不同凡響。還有什麼更深的寓意,能成為旋渦中掙紮的手,想要抓住的帆牆?摘一片扇形的金黃夾進日記,在思想的河流岸邊,年年都有不變的情感在守望。

近來的冬天

近來的冬天,我常常依靠懷念,給自己取暖。

盡管一張張越飄越遠的落葉,是不再新鮮的容顏;記憶中花開的體溫,一樣能嗅到熟悉的從前。

同一個季節相遇,又在另一個季節離開。我們是同一枝條上同一葉片的兩麵,始終相親相依,又永遠不得相見。

繁燦和凋謝,一定是前世的誰布置的懸念,安排在我們一生的遭遇裏,還要來世的誰去繼續遞延!

同樣的牽掛,是一條忽隱忽現的直線,把這一頭的我和那一頭的你係在一起:命若琴弦卻又藕斷絲連。

這不再經典的情節,老是在不同的事件中固執地循環。這個冬天,我點燃的懷念,依舊無法烘幹裏麵的一句潮濕語言。

一壺濃了又淡,淡了又濃的茶,坐在爐火上沉思,從早晨一直泡到夜晚。想對自己給以溫暖的人,就不能不飲盡懷念。

當你手握茶杯,撲麵的氣息,多麼像親切的身影,越過千山萬水,踏響吱吱呀呀的殘雪,經由一條秘密小道進人內心花園,把那年送走的燕子,重新喚回到眼前。

其實我們再難相逢,盡情發揮的想象也成了江麵上嫋起的水煙,讓最後的浪漫漂浮起一縷縷虛幻。

窗外空寂的天空下,流動的暮雲還能訴說什麼?這個時候,手持這樣的詩意情懷,就像手持一束常青的鬆枝,插進一段日漸老起來的時光裏,看清香的味道如何再一次漾進長夜睡眠。

以後的冬天,依靠我們的懷念,也許才可以掙脫寒冷的糾纏。

奔跑的廢墟

大樓倒下,瓦礫和碎磚在奔跑,在刺耳的噪音裏,轉眼就不見了。

少有人發現,就我無意中看到。

在你的注視下,它們一動不動;你眨一眨眼睛,位置上原來的形狀,已然走樣。

這些日子,這片廢墟,一直在這樣奔跑。隻是在雨水經過的時候,才有出沒的雜草沿橫生的枝蔓,匆忙把舊年的陳跡遮蓋。

我看到了,

粗重的喘息聲裏灰塵昂揚;

風中的呻吟痛在神經末梢;

感傷的影子突然變老。

跟在廢墟後麵,滿地亂石總在把我阻擋。不願再讓我看見什麼,看見了也不願讓我再說。

跑遠的背影,散發著奇異的暗香……

背影或隱秘片段

那句欲說未說的話,還在唇邊吞吞吐吐,就被突然落下的一片黃葉攔腰堵住。兩雙驚醒過來的眼睛同時發現:故事應該在這裏結束。

高高的秋天沒有俯下身來,看一棵樹怎樣抖落一地春色,又平平靜靜走向時間暗處。

隻有路過林梢的涼風,把發生的每一個細節親眼目睹。何必讓風聲走漏?當背影遠去,沒有果實和回味的傳說,誰還願意停下走動,來聽這似有似無的敘述。

那個掉頭離去的姿勢,還在拐角處遲遲疑疑,就像倒在路邊的一束玫瑰,想用飄散的餘香挽留飛走的鳥語。慢慢暗過來的夜色,默默抹去最後的痕跡。

城裏的月光依舊來在樓頂,看一條僻靜的小巷怎樣用斷弦的方式拒絕知音,讓遙遠的高山流水成為絕版樂曲。

隻有偶爾路過的眼神,遞著猜想和惋惜,擦肩而去就不再記起。何必讓滿城風雨?當背影遠去,缺少浪漫和憂傷的城市,誰還願意打開心房,收藏似真似幻的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