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遠方的雷聲(3 / 3)

老樹

暮雲壓下來。

腰拘樓了,竟然還穩穩站立在懸崖上。

結滿癱癡的胭體,閃電撕裂開胸脯。

歲月默默無語,隻用刀狠狠砍出一道道深溝,淚早已凝固,如嵌在憔悴枝權上的渾濁的眼;裸露的鐵色根趾正死死地抓住褚色的岩石,展示著動人心魄的倔強。

是在乎走過的那些季節吧?每每從冬眠的床榻驚醒的那一刻,就向春神表達了綠色的情慷,生的渴望綻放出茁茁的芽苞。

迎風也發出長嘯,將聲聲浸透蒼涼而又充滿活力的嘶吼撞響在空曠的天壁……

山月冉冉升起來。

這時候,如水的清輝,才又把遙遠而燦爛的往事對土地述說……故鄉行

凝目山丫口。

孩子從彎彎的青石板路走來,認錯了我:一棵蒼老樹。

我告訴他:是樹就不蒼老,也才五十圈年輪。他的根在你的腳下,離不開這片土地的。

他搖著頭去了,跑進了田野,追攆一隻紅蜻蜓。

我仿佛聽見了潺潺流響的目光,看到了炊煙的藍色舞姿。

我仿佛聽見了細細雨絲打濕的相思,看到了款款墜落的花夢。

在村頭,還是那個水井,還是那麵鏡子,照見我兒時的身影——

嗬,田野上,一個孩子在捕捉紅蜻蜓。

孩子,你也會追得很遠很遠。但你的根,永遠不會脫離這片土地的。桔林

是哪一片葉子藏起了我們的秘密?

那一句滑落的鳥聲呀,可別驚慌,別蕩起風的秋千從樹梢上逃走。

沿著你的覆蓋麵,我要從每一朵喇叭形的白桔花的口中,詢問羞紅的臉龐在哪一枝頭垂掛。

第一次,我們是邀約夕陽一道來的,為汗珠的激動和浪漫的星子選擇到這一片神秘的山坡……

汗珠一粒粒拱開土層就長成樹了。

星子一枚枚爬上樹枝就生成果了。

沉澱在腮上的紅暈爬上樹枝一天天成熟了,爛漫成天邊遠遠的霞。

多情的秋便開始屏住呼吸,期待著甜甜蜜蜜的一聲吐露。

於是,夜夜我們都在數著葉片尋找最後的日子,並讓聲聲鳥啼在每一個早晨清清亮亮地向太陽報數。

當暴怒的夏駕著噴火車轟隆隆地逃去,

當天牛扛著它磨鈍的鋸齒垂頭喪氣地飛走,

我們發現這墨綠色的沉默突然把一輪銀燦燦的滿月托舉起來了……

喧騰的橘林。

每一棵樹都掛起豔豔的紅燈籠,每一隻秋的眸光都被映亮了——

那個就藏在圓月背後的日子,和藏在那個日子背後的秘密。

小南風

村路也流行紅裙子的舞蹈,青桐林月下整夜整夜作樂,都是小南風的慫恿。

黑瀑布瀉在村姑風韻的雙肩,吹起來,季節的心跳立刻加快節奏。

一隻繭花盛開的手掌摟住懷抱晚霞的河灘,江水飄過來甜甜美美的漩渦。

天空就這樣晴朗著。

綠窗簾。

把星星雨吹進去,把那盞沉思的燈吹成一棵光明樹。

小南風,得意地拋起響亮的惚哨。

原野在急促呼吸,麥黃的早晨,鐮刀彎著腰溜進田壟,收割太陽塗抹的大片金的色彩。

土地默默無語,等待小南風的長簫,把鄉村的瞳仁吹亮。

小南風。把所有的草帽吹上旋轉的天空;把爬滿青藤的木柵欄和綠鏽斑斑的鐵鎖吹開。

當陰雨背轉身去,

小南風。憂鬱的天,哭泣的花朵,淚流滿麵的道路,都讓你那奇妙的透明方巾擦幹了淚痕。

有一個鳥巢築在五月

一棵榆樹總不生長故事。

有一個鳥巢便築在了五月。當榆樹背後的小村瓦脊爬滿綠鏽的時候,五月的鳴聲血液一樣舒活了萎縮的年輪。

榆葉兒,便將片片寂寞搖擺出舞姿,感應天籟的節律。

小村,這是你麼?遲鈍如夢之初醒。

鳥巢烏黑,罩住你灰蒙蒙的視野,烏黑的鳥歌覆蓋你嘴角流不盡的潮濕。

一個老漢,扛一顆碩大的核桃在肩上,那網絡般的紋溝,被鐵色的鳥翅銼平。

羊腸小路,腰纏一曲吊兒郎當的野調晃悠起來。

剛翻過花甲的記憶,輕飄得如一片鳥羽,給狡猾的風藏匿了。

泥土的氣息是清新的, 目光為山脊折斷,

清新的泥土翻卷如浪,木犁要晾曬自己的胡須。

炊煙應和著狗吠狂舞,低矮的柴扉吱吱呀呀地放出黴爛的蒼涼……

有一個鳥巢築在五月。

小村的白晝開始延長,五月的太陽駐足在樹梢閱讀到了:一棵榆樹生長故事的開頭。

斷樹

你在枝頭揚起綠色手帕的時候,我悄等著你的眼神,心忐忑難靜。

回憶似煙,繚繞著一個多霧的早晨:

我的眼睛丟失了善意,狂怒的幼稚沉重如鐵,墜斷了你飽受風霜的生命。

手帕碎裂,片片飄零。殘柯在久久不晴的天底,懸掛著一行行隱忍的淚珠。

所有綠色的窗簾,陸續對我關閉。

你無力舉起陽光,也抓不住流動的彩雲。

折走你的一枝柔條,留下的是一路歪斜的腳印。那些花蝴蝶載兩翅憂鬱離去了,一朵朵年輕的綠雲是從我手裏拋散的嗬!

誰也不在心裏當你是一棵病樹,不屈的根在地底有生命的河流嘩響。

我的研刀最終在成長的山岩那裏碰鈍。

冬霧稀釋,我學會了悔悟,也學會了躲避。

春深似海的時候,你帶傷的枝條搖響了花萬朵的天籟之音。

香風柔指,叩響著我因愧疚而不敢開啟的窗扉。

斷樹呀,你的寬容和堅韌怎不令我淚如春雨,心曲低回!

觀器樂演奏有感

追光燈瀉下,樂隊的肩上掛上一襲太陽色的披風。

觀眾席,音樂的島嶼夢一般從掌聲裏浮起。

仿佛一個三頭六臂的童話,人海開始了一次短期旅行——

哦, 自然大戰。

琴聲裝甲車,一輛又一輛從島上隆隆地駛來駛去……

這個世界美麗得光怪陸離。

那隻單簧管,竟爬出來一條冷冰冰的蛇,吐一片噢噢的寒嗒;

大提琴少女樣掩麵而泣,豎琴淚如斷線的珠子濺落,濕了傷心人的紙巾。

響器猛然大作。鐵騎兵疾馳而過島嶼超級地震。

圓號推倒一座座洋氣十足的大樓;孤獨的吉他在一條頹廢的小巷裏流浪;沉悶的薩克斯先懾懦後硬咽;月亮蒼白著臉,坐在電子琴上抖索……

星星先一顆顆,後一群群逃走,恐慌如潰散的蟻陣。

天在崩塌,地在龜裂。

轉眼,牧童又騎著長笛飄然而至,清清亮亮的山歌子唱出一棵彩霞樹在廢墟上開花了。

瘋狂的魔棍突然休克。

指揮,像披頭散發的妖怪,得意地辭去導演頭銜。

追光燈漸漸黯淡如夜。樂隊的披風滑落,淹沒在深海的冷寂中。大幕徐落。

觀眾席。驟然掀起台風和潮湧衝刷走音樂之島,一雙雙眼睛布滿感動的濕霧。

世界平和如春。

那個三頭六臂的童話,結束旅程,夜色裏消隱得無蹤無影。

驟雨

眨眼間,銀亮的馬蹄,從天邊疾馳過來。

人,尖叫著逃往傘下,踩起一陣歡呼。

窗,慌忙朝插銷逃竄又馬上鎮定地打開。

是突襲吧,輕騎兵想要奪取炎夏的陣地,而在炎夏頑強地組織起萬杆噴火槍反撲的當兒,馬蹄,瞬間又消失在遼遠的天際。

口幹舌燥的樹木正等著滋潤啞嗓;

缺水的莊稼正盼著輸液;

驟雨,你就消失了。

但是我看見炎夏也開始恐慌了,

我還聽見遠方的雷聲在給你擂鼓助陣。

樹的手臂伸向你,呼叫著風;湖的眼睛望向你,等待著墨色的雲;一切沉默的聲音都在暗暗追蹤你的馬隊。

哦,神秘的馬隊是堅定的——

我已聞見潛伏在空氣中的你濕潤的氣息,我已看見虹在在歸程上為你搭建凱旋門。

發動第二次襲擊吧!

讓閃電的劍割斷炎夏的喉嚨,雨的甘霖去拯救眩暈的萬物。

驟雨,來呀!你是不會僅僅留下一半驚喜,一半遺憾的吧?

撫摸鍾聲

那鍾聲,是歌的精髓。撫摸鍾聲,觸及到最初的啼叫,晶瑩剔透,是一粒早餐的露珠。

撩過樹梢尖,撩過屋頂,撲麵而來。

把星散四方的日力召集在同一個方向,出發的腳步滾雷般由近而遠。霎時,沉寂已久的時空熱淚濕襟。

看不清他的容顏。其實,鍾聲早已蒼老,長如江河的無色胡須拂經空中,嘯音悠久;經過我的撫摸,厚重如牆。

鍾聲裏,有春秋戰國的高談闊論;有魏晉歌賦的唱和,唐宋詩詞的韻律;有金戈鐵馬涉河的水響;有皇宮王府坍塌的轟鳴……

蒼涼又古舊。長滿了曆史青苔,纏繞著文化長藤,是一曲橫空漫溢的老歌。

撫摸鍾聲。季節是他反複的旋律,涼熱更迭; 日子是他波動的節奏,陰晴起落。

清越時,燎亮時.陽光的長臂可以掀開厚厚的雲層,一股股暖流清新起煩躁的情緒。你想葉落歸根,或去浪跡天涯,或去山頂靜坐,看果實墜落時的舞蹈。

沉悶時,渾重時,寒雨的淚水可以浸透窗權,一陣冷空氣灼傷了敏感的神經;渾濁的流水與礁石碰撞,搖撼著你的一聲聲歎息。

因時而鳴,人們才會稱之為不同凡響。

鍾聲消遁,深人在事物的內心,那若明若暗的身形,讓每一雙傾聽著的眼睛滿含敬畏。

撫摸鍾聲,就能撫摸到歲月的表情。

誘惑

三岔路口,時常邂逅一位舊友。

曳地長裙飄逸,扇動縷縷幽香卷你去往鋪花的河穀,月光叮當的河流,為你攤開一本唱歌的日記。

她寫道:葉一般柔軟的眠床,含笑花夢見飛來熱吻。

我讀。像飲一杯嘴唇期待已久的葡萄酒,微醇。

卸下行囊,行期水一樣流走。

而目標倒下,有如一段漂木……

冷夜客棧,她輕輕揮動黑袖,甩一串淚濕的歎聲人夢。燈熄了,星躲了,敲窗的雨嘮叨不休。

她說著:最後一朵玫瑰就要在苦夏枯萎,荒家在沼澤地豎起了新的路標。

我聽。似有一張破碎的黃手帕在眼前搖,卸下行囊,行期水一樣陷人漩渦。

倒下的目標,有如一隻呼救的手臂……我掙脫著上路。

告別在三岔路口,告別客棧,告別令人陶醉也讓人心悸的誘惑。

在擺脫尾隨後,慨然悔悟:隻要我步履堅韌,前麵的目標不再倒下,燦若太陽初升。

消失

是一口深不可測的老井。輕輕重重,深深淺淺的足音掉進去,都不能留下一絲擦,時間之水冷冷不語;寬寬窄窄,平平陡陡的路,到這裏戛然露出斷層,遠遠淡淡化成不同的背景,空間之色隱隱莫辯。

是不同過程的同一終極。最醒目的花朵倒下將不再輝煌,最燦爛的眼神熄滅便永墜黑暗,最芬芳的容顏枯萎就歸人腐朽。

讓歎息沉重如鉛,讓歡呼輕若遊絲。

消失。就是掩麵而泣的困苦最後的平靜,就是拚完全力的失敗最後的光芒,就是沉默一生的平凡最後的吟誦。就是拂盡生命積塵再也找不見的蹤影。

一切偶然的同一必然。觸及到一種不可抗拒的定律了,驚心動魄;接受到一條無法改變的軌跡,與生俱來。種種花樣翻新的人間遊戲,盛衰枯榮的故事情節,或金,或泥,或火,或冰;在這樣不動聲色的氛圍籠罩下,一樣束手無策。

青山依舊,物是人非。唯依舊的人心,有高昂,有低沉;有安之若素,有躁動不休;有一幕幕花開花落的悲喜劇,有一場場江山易主的大輪回。頻頻繽紛著消失的種類。

找一個夜,和你對飲。讓窗外的喧鬧潮水般退走,你放下了肩上的全部負荷,你看清了歸去的指示路牌:每一種出發的方式,都隻有這樣一個歸宿。

燈在閃爍

夜靄輕漫,墨色的霧貓似的踞著腳尖尾隨過來,掩護狀如枯藤的小路蛇一樣溜走。

疲憊的夜行人還在繼續趕路。遠方,燈在閃爍。

打有綁腿的雙腳,是受了那光的吸引,才不惜苦累地踉蹌在這荒僻的山野孤徑。

隨了這雙腳去丈量迢遙且迷茫前路的,還有手裏的一根拄杖,拽一路灑下破裂的孤單聲響,給風吹散。

路沒有止境。光陰似水,不舍晝夜。遠方,燈在閃爍。

旅人,嗬,舍棄那些虛幻的目標吧,哪怕選擇山腰那一座頹敗的古廟,稍事修築,也可安穩地度過餘生。要不,就歇歇腳,讓路旁的野薔薇為你開放一個溫柔的夢鄉。

嗬,不不,有酣醉的蔚聲從耳邊匆匆掠過,先期抵達目的者送來了鼓勵:困倦的靈魂,唯有得到那一盞燈的照耀,才有可能綻放成金色的花朵。遠方,燈在閃爍。

夜行的旅人,步履更加艱辛,也更加堅毅。

悶雷從墨色夜的深處,從旅人的去路上挑釁般滾過來了。同時,一隻金色的手臂也撩開層層夜幕,朝著他迎近過來。旅人更興奮地注目著:

遠方,燈在閃爍。

懸崖上的呼救聲

淒厲的刀片聲,猛然劃過天地帷幕,裂帛上留出一道駭人聽聞的痕跡,疾走的風,撲騰著受驚的翅羽。

呼救的喊聲,從懸崖邊仁傳來,與早年睿智者的預料如期而遇,與哲人警覺已久的眼光碰在了一起,發出刺耳的嘯叫。

所有目力觸電一樣迅速抬起。

所有回聲本能一般積極響應

這一切發生之前,那人自信的腳步在峰頂徘徊已久,他的視野空空洞洞,在疏忽掉暗算的那一瞬,跌倒在了懸崖邊緣。

人們屏息靜氣,一同陷進沉寂的深潭;大家膛目結舌,一齊呆坐憂慮的長夜。

懸崖上的呼救聲閃電樣爆炸,在山穀撞出綿延不絕的星火,拒絕熄滅。

耳鼓轟鳴。清新的思維,麻木的神經,全被抓扯得生痛。那人,那失足的悔恨,那對活下來的渴望,在呼救聲中苦苦掙紮。憂心如焚的那顆心,無一不被擊中。

草葉,樹枝,屋簷下的風鈴,塔尖上的鴿哨,高高低低都把這同一個信號傳遞,驚濤也從深處回到水麵,獨善其身的花瓣上有了感動的淚珠滴落。

懸崖上的呼救聲,讓每一刻的念頭,每一時的活動,每一滴汗,每一粒米都走進了救援的隊伍。心事難眠的春天被驚醒後,趕緊掃除了道路上堆積的雪渣;嫩綠的芽苞急切地聳動身子,要擠向隊伍的前列。

懸崖上的呼救聲,發自肺腑,嘶啞成一麵殘破的軍旗,緊急集合那些被感動的真誠。

失去這最後的自救良機,我們所有安全地帶的腳下,都會陡峭成暗夜中的懸崖。

從時間背後

從時間背後,有人策馬而去……

卷起的塵土飛揚,道逸成模糊的屏障,遮不住背影閃過,有如掉落河流的水滴,一去無痕,再去無影。

這是一個毫不引人注意的下午,一條足跡難涉的冷僻荒徑。

從時間背後,有人偷渡成功了,

季節日子,不再是侄桔;分分秒秒,不再是枷鎖。

度日如年的漫長,白駒過隙的短暫,紛紛墜落,不再回頭的花瓣,一點點爛進泥土。

所有的約束全被瓦解,所有的故事都成了陳舊的從前。有人從時間背後走了,在慢慢熄滅的過程中,隻剩下蜘蛛在張網,捕捉依舊透明的滴滴鳥聲。

丟棄的繁華在風中搖晃,每一處都留下痛感,已經伸開的手遲遲不願觸摸。

策馬而去,從時間背後。輕快的蹄聲一縷縷繚繞,掛在沿路參差不一的樹梢,卻依然躲不開目光的追擊,碎片飛舞,迫使空茫的視界關閉,不忍眺望。

不願觸摸,又何必眺望。低下的頭,從時間背後,記下了策馬而去的路線,縮回的手開始悄悄打點行裝。

別帶上那些彩衣,沾滿著物質的光芒,浸透了精神的芳香。負荷累累,從時間背後過去,沒有誰能夠抵達最近的渡口。

一個地域有一個地域的崇尚。從時間背後,這個聲音,流水潺潺一樣提醒每一位過客用心傾聽。

棕色咖啡

一杯咖啡獨坐時,黃昏跌撞人濃濃的棕色。城市在描黑的眼圈裏搖晃,今夜注定失眠。

壁燈也感覺出溢滿杯盞的憂鬱了,黯淡著眼眸。

長街短巷早已見慣不驚,

一種棕色的寂寞。

點點滴滴。紫衣少女飲一片洶湧的深湖,人生諸味在舌尖上泛出微妙的暗示。

濃濃淡淡,深深淺淺。

這棕色的誠摯。

何必受擾於鄰桌陌路人的打量。當咖啡漸淺,空杯已將往昔過濾成透明,照見青春依舊,照見時光溜掉的借口。

此刻,猩紅的夕陽在窗外十字路口逗留。

紫衣少女,丟失了重複他失蹤消息的時辰,丟失了一首無味之詩的韻腳。

棕色咖啡,濃縮了循環往複的一些過程。

當空杯倒置,紫衣少女離座,背影溶人一種經常的城市風景……

空杯

就這樣結論出過去麼?

那些盛滿五顏六色的日子,圍繞瓶花,把笑把哭把沉默碰得叮當脆響的日子,亮出了空空蕩蕩的杯底。

那些濃濃淡淡,

誰還能回味出深深淺淺?

誰又能辨認出那些隱隱約約的握痕?白日依舊,夜依舊。

生命的四季還會來來去去,命運的苦辣酸甜還會消消漲漲。

失眠的苦咖啡,暴烈的純酒精,溫柔的紅葡萄,優鬱的啤酒沫……

空杯依舊,滴滴溶人依舊的日子。

就這樣預言出未來?

即使將被一百隻,一千隻手掌托舉,世紀的風雲貯滿,十二級台風呼嘯,歲月的海潮澎湃,又能阻遏人去杯空的時刻到來麼?

偉人大笑,百姓低語,天塌地陷的悲歌,橫溢的歡聲。人去杯空依舊,一個晶體的休止符。

無味的風,沿杯口悠悠兜圈。

就這樣啟示著今人?

一隻隻空杯的魔光重重複複旋轉,旋轉於你你我我的掌心。

生命的汁液又一次注滿:雨夜苦淚。

孤旅流雲。爬滿青藤的七色夢,芬芳的月下歌。

共舉的杯,一起分飲。

每一片唇都吻著愛的漣漪,每一種顏色都碰響音樂的彩泉。

抓住這一刻了麼?人生不過燦爛的瞬間嗬!

空杯依舊,請把握你手中的選擇。

黑眼睛的誕生

嗬嗬,明澈的處女湖,我急不可耐的心在深冬的暮色下把你等待。

地平線也激動地起伏綿延起來。兒子,當這黑色的星子閃耀在你的額際。

開始照耀吧,黑眼睛,夜色輝煌。衝激吧,黑眼睛,你的清流是注人世界肌膚的強心針和興奮劑。

母腹孕育得倦墉,為你的誕生所受精。黑色的精靈,你在焦急的陣痛中升了起來。

啼哭吧,這響亮的哭聲是父母精心編織的一麵生命旗幟,為著一個地老天荒也不能改變的使命。

敢與你對視。即使硬化的脈管,血流也會激烈衝撞;即使垂暮的老人,也會感到時光倒流時傳遍周身的溫暖。

甚至少女黯淡的眸子也淡去了憂鬱,染上曙色的光輝。

不敢與你對視的,靈魂在暗中戰栗。

嗬嗬,兒子,黑眼睛不可疏忽,不要大意,夜在你的身邊正以一種習慣的姿勢滑向深淵。窺視你的,還有埋伏在前路的莫測風雲……

真想把我額頭上那一道塹壕贈你,布置在你稚嫩的額際。這樣,我才能放心地轉身,無所掛礙地走向天地重合之處。

嗬嗬!處女湖般的黑眼睛,黑星子般的黑眼睛,明天的車輪在磷磷地朝你駛過來了。

祈願

為兒子米米出生一百天題照

世界亙古不移的交替過程,濃縮在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一百個天地重合的朝朝暮暮都為你起起落落的睫毛覆蓋了。

但是兒子,縱使卷起來一百層黑白交織的帷幕,你能望見人生河流的人海口嗎?

一百個太陽滾過就有一百個太陽滑落。

一百場風雨經曆也不能邁出極棍一步,抑或一百個全演變成背景,你還是生命枝頭上稚嫩的骨朵呀!

歲月如歌,歲月也如河。唯太陽升起月亮落下永不衰敗,生命畢竟隻是轉瞬即逝的浪花一朵。

那麼兒子,就去那條沒有航標的河流沉浮吧,於默默漂流時燦爛成一種寓意。

那時,我將在白色沙灘晾曬疲憊的殘帆,雙目射向遠方,看未競之旅從你腳下延伸。

讓水和礁石和好如初吧,我的屍骸會化作醒世遺言,用青苔的顏色表達。兒子,別難過,即使痛苦的跋涉迷誤在原始森林的枯樹旁,我呼救的聲音,就長成楓樹,在你的視野裏燃燒。

你黑白分明的眼睛還未蒙上一絲迷惘,希望如燈,在光潔的額際冉冉明亮。

現在,趁我的身骨還沒詢樓,來吧,兒子,用黃色皮膚肩起命運的纖繩同行一程,並在我倒下的那一瞬,請托住我垂下的頭,把它高舉,當一盞桅燈。

還有一百種閃電蜷伏在風口等你。

還有一百個滾雷躍動在山巒等你。

而第一百零一個太陽和月亮的換位交替又開始了,前方,人海口詭橘的光亮明明滅滅,輝映著我耗盡全力的祈願:遠行去吧,兒子!

低語

默許。陽光可以墜落,在時間的河流上濺起叮叮當當的金屬聲響,濺起隻有虔誠祈禱才捉摸得住的信號。

無風的樺林聽見了巨大的呼嘯麼?

低垂的向日葵聽見了泥土的心事麼?

將心靜下。

周圍橫溢著多少無言的肯定。

無奈。某種難纏的情緒,將心底的煩躁撩撥得沸沸揚揚。

不召即來,拂之不去……

隻要在別人畫出的圓周上兜風,飲不盡的苦咖啡認定你就是伴侶。

遠走他鄉的舊事,是記憶中最清越的謠曲嗎?

越唱越纏綿。

反複。這是加重的分量,是空間裏一條曲折的回廊,穿越其間,你有眩暈的感受嗎?

玫瑰開了又開,人們稱為飽滿的春天。

月亮圓了又圓,人們比喻為美好家鄉。

走出回廊返歸,你發現麥子黃了又黃,稻子熟了又熟,過了又過的日子彼此雷同。

值得回味,不要為你嘴角的笑意命名,讓它掛著。

將來。肯定該是一個平靜的家園,人們的勞動有層次地裝飾日子。譬如螞蟻在地上,有浩浩蕩蕩的隊伍;譬如蝴蝶在空中,有自由自在的舞蹈。

白天,風兒在樹林裏忘情地吟誦詩句。

夜晚,蟋蟀在草叢中唱起民間小調……

生活並非我說的童話。

別笑,麵對幼兒們驚奇的眼睛,我隻能如初善意的描述。

深人。一步之遙就是春天的核心。能嗅到花心撲麵的氣息,聽到葉脈泊淚流響的水聲,看見時光刀鋒的精細刻痕。

觸摸到季節背後隱蔽的苦痛和艱辛。進去吧,那道門很快就要關閉。

裏麵的風景,猶如海底,有一個神秘又絢麗的立體世界。

半點猶豫,都會讓全部努力像水土樣流失……

絕對。就如目的地,是疲憊的跋涉者擁抱的唯一。

太短暫的生命,對此難以說出解釋。

隻有春天背過臉去,她看泥土下麵盤根錯節的根須,從不同方向都能最後抵達果實。

而你走過的,僅僅是其中的一條路嗬!

有可能是一道障礙。當綠葉揚起手掌召喚,越過去後,那裏也有一片新天新地。

解決。水落石出,眺望已久的即刻袒露無遺,喧鬧歸於平靜。

石頭就是石頭,水就是水。

髯火不再與沉沉夜色撕扯,月光憂傷曲也在這一刻轉換了旋律。

天色亮了。

笑臉就像幸福的鳥巢,陽光蹲坐其間,梳理起閃亮的羽毛。

眼淚滴下,一顆顆是最圓的句號。

開始結疤的傷口,找到了和平的日子,安心休養。

活著。別嫌棄時間的單薄,季節到了,是什麼花朵都該有開放的理由。

別嫌棄空間的窄小,打開視野,每一處角落都能成為生命的寄托。

平靜如水,是一種境界;轟烈如火,那也是一種選擇。

互射冷眼,肯定是一種錯誤。水有流動的河床,火有燃燒的領域,都是一首響亮的歌。

相愛吧。千劫萬難之後,這是永恒的正確。

能活著,已經不錯。

門檻

再有幾步,就是那道醒目的門檻了。

能有別的選擇嗎?所有深深淺淺,長長短短的腳步已陸續集合過來,跨過去,再有幾步,就是那個萬眾矚目的時刻了。

一座分水嶺?一條起點線?一道時空構築的柵欄?啊哦,不能形容的一道門檻,在時間的脊梁上橫亙。

傾聽著濤聲般席卷而至的足音,麵容沉穩得有如埋在深水的礁石冷熱莫測;隻有目光如錐,刺激著不同顏色的皮膚,讓一陣陣歡呼和歎息混合的浪沫迸濺起來。

曾經的一百個春去秋來,是隻能丟在身後了,漸漸遠逝成一幕背景,一段刻痕。

精心策劃的事件們一一熄滅,留下的三兩點,微光閃爍在一些歌子的尾部,給回憶偶爾傳唱。

那些曆經沉浮的名字們,或升起為遙遠的星光,在仰望中閃現;或隕落為塵埃,被青苔覆蓋。

幾個隱隱約約的地點,為避開追蹤,變成了句號,改名換姓後躲藏在史籍段落裏。

門檻是隔開這一切的天然屏障!

跨過去的人都很幸運,將來的一百個秋去春歸,就是一百盞希望的燈火,照耀在你會走過的每一處釋站。

生命薄如蟬翼。把苦難的影子拂去,把寵幸的歡悅抖落,把重如石頭的欲望卸下。

這聲音,是從流光深處一句句傳來的。

找一支好歌帶去吧。帶上一枚飽滿的種子,一朵芬芳的花,一份精致的地圖。帶過去,心的曠野再不會荒蕪。

再有幾步,就是那道醒目的門檻了,不同膚色的腳板們正陸續抬起。來一次深呼吸吧,吐出最後一絲猶豫,那個重要的時刻已迫在眉睫!

永遠年輕的太陽

朝氣冉冉,你永遠在古老又古老的大地之上。

唯一分一秒地向衰竭走去的心,以熱淚盈眶的方式表達著與你擦肩錯過的遺憾。不同內容的歎惜都在你的光芒照耀下散若遊絲。

你騰起這個時辰的火熱,不帶半點虛偽的瘋狂,眨眼間就擁抱了高山,擁抱了河流,擁抱了野草拱衛的岩石和布滿荊棘的小路……

任何人為的柵欄,將要或遲或早坍塌在你背後的暗影中,空曠的大野熱情灼人。

點點滴滴,每一顆閃爍七彩魔光的露珠兒,都是你遺落在草葉上的汗粒。

是一種噴射不敗的力量!

你驅趕著各種形狀的希望,以生命的綠色毫不寬容地占領荒蕪和寂寞的領地。人生的早晨,你是第一個站立在高高山巔上的呀!

讓我用祝福的目光,讓我用激動的手掌再次撫摸你金燦燦的身軀吧:永遠年輕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