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冬,大港油田正處於開發初期,辛辛苦苦打的多口探井未見工業油流,前途未卜。母親在那裏參加石油會戰。姥姥得了一場重感冒,吃飯無味,思念女兒,讓我給母親寫信,說她身體不好,讓母親請假回來看她。她不知道石油工人那時忙著一年四季搞石油會戰,連續工作十天休一個星期天都不能保證。母親回信說:“現在是會戰期間,領導不批假,天寒地凍路也不好走。”母親請不了假,隻寄了錢和一張黑白的“夫妻照”回來,照片裏的父親母親身穿棉勞動布工作服並肩站著,工作服肥大臃腫,他們滿臉嚴肅目視前方,工衣上清晰地印有“農墾”二字。其實他們的工作與“農墾”絲毫不沾邊,那時,父親在石油部六四一廠(1964年1月在大慶油田組建)廠部攻關隊做技術工作,母親在職工醫院婦產科任職。
姥姥讓我給她讀信、看照片,問上麵的“農墾”是什麼意思怎麼個念法。中國字真是太奇妙了,“農”和“民”加起來是一個意思,“農”與“墾”相結合肯定又是另一個意思。我不知道當時的石油企業是“中央直屬”的保密單位,“農墾”是保密的需要。我大著膽子到教師辦公室查了漢語大字典,上麵對“農墾”的解釋有些雲山霧罩,隻好回家對姥姥說很多農業工人擺弄著大機器聚在一起開荒地就是農墾。姥姥向我虛心求教,終於學會了“農墾”的讀法和寫法。我到教師辦公室查字典的行動啟發了班主任老師的靈感,她認為我身為農墾工人的子弟應該寫一篇像樣的作文為學校揚名。她把我叫到辦公室耳提麵命,為我擬定了作文的標題 ——“向戰鬥在農墾戰線上的爸爸媽媽致敬”。老師的年歲不大,戴白框近視眼鏡,齊耳短發,不笑不說話,一笑兩酒窩,模樣與後來“文革”期間走紅的外交部官員唐聞生相似。女老師很有些才華,寫文章“整”詞是她的強項,她說“開門見山”是一種最常用最容易又最“抓人”的寫作方式,她建議就以這方式開頭。所以,我的作文開篇就是“山海關外,鬆嫩平原,農墾戰士在廣闊天地大展宏圖”。不知經過了一番怎樣的運作,我的作文在《陝西農民報》副刊上發表了,報社編輯的水平更高,文章到他手裏就改了標題——“一位陝西小學生寫給農墾戰士的信”,《農民報》掛著“陝西”二字,算是一張大報,這下子給學校和縣教育局爭了臉,學校代表教育局開了表彰會,獎勵我一支上海產的銥金筆,使我的女同桌小紅在兩個月的時間裏見到我就眼睛發亮,並保證今後絕不去老師辦公室打我的小報告了,若有違反她就是小狗。班主任的一番辛苦也有回報,她因此升職為教導主任。在作文裏,我想當然地把石油工人的父母親和他們的工友描繪成了戰天鬥地駕駛康拜因聯合收割機在國營農場一望無垠的田野收割莊稼的英雄,藍天白雲,秋風拂麵,緊張勞作,糧米歸倉,農墾戰士胸有朝陽……您說,如此下筆千言離題萬裏,鬧了多大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