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陶桃來到城外之時,陰雲翻山過嶺而來,浩浩蕩蕩直如一條惡龍將要一口吞下整個青絲國,按理說如此天氣早就該回去了,然而既然一開始陶桃錯過了回去的好時節,如今他更不願意就此直接回去。
於是抱著在老馬那兒聽完一夜雨水的想法,陶桃逆著陰雲來勢到了一座破敗寺廟之前,上麵書有應景怪誕的三個字——“枯饞寺”,它當然不該是這麼個名字,但除了某個窮極無聊將在三字中間用黃紙糊上個“饞”字之外,在它屋簷下寄居的少有人還對其名字感興趣,由此看來羅漢菩薩乃至佛爺也是身不由己,連自己家門被人亂寫畫也束手無策,陶桃搖搖頭,懷著這樣悲觀的想法越過那扇無門之門走了進去。
陶桃走進門中先入眼簾的是各種木板,其中有綠漆的商戶門板、光滑的凳麵、鏤花的家什碎片、甚至陶桃眼尖得從裏麵看到了富貴人家才用得起的名貴木材,這些就像地上的芸芸眾生混雜而居,木料之間一樣經由無數釘頭連接構成了一個奇形的棚子。
一堆堆簇擁在一起的流浪漢,這其中有獨自一人煢煢孑立,有拖家帶口、舉家吃粥,他們抬眼間都是一模一樣的麻木無神,陶桃知道這些人都是從哪裏來的,既然青絲國位於齊國之腹,那麼這群人的來曆不言而喻。
初看起來像是乞丐,然而就像之前說的這群人是流浪漢、是流民,與青絲國內的乞丐還有區別,他們可以入城乞討,然而有人的地方必然有先來後到,青絲國內乞丐隻有一家——歇腳亭,這些乞丐遍布各地乞討,同時也不容許外人插手,陶桃一直想不通這樣的鐵律怎麼還能收攏這麼多手下乞丐,但不管如何這些在城內沒有落腳之地的流民受到了歇腳亭乞丐的限製,他們不允許這些與他們同樣穿“灰裝”的人再裏麵落腳,尤其是在日遊子的插手之下乞丐這行當已經徹底遠離他們。
除了日遊子與歇腳亭之外,陶桃此前擔任過的消夜衛也是這些阻礙這些流民進城的一大阻力,不對,更準確些來說是以消夜衛為爪牙的宵禁之律,阻礙了這些人在城內生根發芽,立足之地不隻是四個字那麼簡單,同時青絲國人也是自發的排外,流民進城可謂困難多多。
除了這些麻木的視線之外,總還有些欲望熾熱的,這些視線更加隱蔽貪婪,他們對陶桃從頭打量到尾,像是黑暗中的遊蛇盯上了能讓他飽餐一頓的獵物,而喚來這些貪婪的無非是陶桃全身上下整潔的穿著還有舉手投足間“富貴人”的氣息,其實根本不需要後者,在這鬼地方光是一件能值幾個銅錢的幹淨衣服以及足夠他們鋌而走險。
除了從不離身的斷劍,陶桃身上並沒有再攜帶兵器,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要露怯,相反的一旦陶桃露怯這班人恐怕會直接衝上來把他撕碎——各種意義上的撕碎,他微微一笑露出的貝殼白齒是與此間截然不同的絢白色彩。
晶瑩的牙齒幾乎在發光,因為陰雲與天頂的雙重阻礙,這一點尤為突出。
陶桃伸手一指頭頂,說道:“快下雨了,我能不能進屋子裏去?”
沒有人回話,作為住在院子裏的人都是沉默的,若是能住在屋子裏,哪怕是一間破屋又那裏有人願意住在脆弱的木棚子之下,他們沒有資格置喙,這之後有著更複雜的心情與原因。
陶桃抱著胳膊聳了聳肩,走入棚麵下髒亂的人群又走出人群,在這個過程中他感覺自己像是被異樣的巨物吞噬掉又給吐了出來,其中一些場景留給他的印象格外深沉,像是巨物留在自己身上的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