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如何表達痛苦 九、 馬逸秦桂芳水木秀子(3 / 3)

可我沒遇到!

誰能與我地老天荒?!

隔壁的馬先生,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要告訴你,你真的使我得到了從異性那裏來的快感。從來沒有過的。我想,這也許是我主動的結果。我從沒有主動過,與薛華在一起時也沒有過。更別說我接待的那些人了。這一年來,我接待過不下五六十個男人,中國的、日本的、甚至還有韓國的。這些人,你想我會主動嗎?有時候我是嚼著一種南京產的烤土豆片催他們“快點,快點”的。啊!那土豆片,真是好吃。沒想到在日本能吃到這樣好的、中國南京產的土豆片!

可是今天,我第一次對你主動。你不是說什麼“處男”嗎?那麼,我告訴你,我這次是“處動”!“處動”讓我得到了從沒得到的快感,盡管你的技術並不怎麼樣,還要我來不停的指導。我想,也許我會愛上你,與你廝守一生的。當時我就這麼想。不是,我一開始是想挑逗你的。因為我做好了一種準備。我想在實現它以前,再玩一把吧,誰讓你是一個中國人,一個蠻可愛的中國男孩呢,誰讓我們竟然在這裏相遇呢,誰讓我們在這樣的境況下相遇呢?可是,在聽了你的故事以後,我有點愛上你了。不是故事的緣故,那故事太老套了。是因為人,因為講故事的人,就是你!你把它講得太美好了。我明白,沒有美好的心靈是不會把它講得這樣好的。

我聽了你的故事,我就想,我也許會愛上你的,與你廝守一生。可是,我一想到你如果知道了我在日本的所作所為,是一定會像我的父母一樣對我不能原諒,恨不得我死去,我已經從你的目光中看出了這一點。而且,我死了以後,你還會用這種目光看我!因為我在世人的眼裏,在你的眼裏是一個不正經的女人!壞女人!壞女人是沒有生存的權力的。

馬先生,你不是問嗎?我到你房間裏也是玩嗎?是的,一開始是有這種荒謬的想法。其實這在日本已經不是什麼多了不起的事。我今天晚上,在房間裏與秀子發生了爭吵。一氣之下,就跑進你的房間,公開了自己中國人的身份,還在你麵前撒潑犯混,胡攪亂罵。我想做一回女人,真想做為一個女人,在一個男人麵前撒嬌!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是中國人啊!你是中國男人啊!你是咱們中國男人啊!就這樣,就這樣!我要在你麵前撒一回嬌!就這麼撒了。後來,你在射出那種怨毒的目光前,我也是這麼撒了。今後你死死地記住吧,誰在你麵前撒嬌,誰在你麵前哭了,誰就是愛上你了,她就會同意你在她身上幹任何事!可惜,你還不懂!不懂女人,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就是不懂生活!這些我也沒機會再對你說了,生活,你得悟!

可是,你的目光卻毀了我!那是在壓倒我的駝峰上加上的最後一根草!讓我感到一股徹骨的寒意,心底生出一種無限的悲哀。卻原來自己所羨慕的生活,所歪纏爛打不惜手段得到的生活,是這樣的不美好,是這樣的不值錢!是沒有愛的生活!

謝謝你的“處男”,你把它給了我!

你媽說的好,太好了,一個女人一輩子不容易,你要是不能愛她,就好好待她!

願天下男人都這麼想吧!

我走了!我的心靈幹幹淨淨。我幹幹淨淨地到一個幹幹淨淨的地方去了。至於肉體是否幹淨已無關緊要,因為它留在這個虛偽的世界上了。它與這個世界很相配。它不能到另一個幹幹淨淨的世界去!

秦桂芳躺在那裏大約胡思亂想了一個小時,然後,她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大約又過了一個小時,秀子被身旁有人不安地翻身給弄醒了,響動聲越來越大,她不得不把電燈打開。她看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躺到自己身邊的秦桂芳在不安地動,她看了一會兒才從睡意中反應過來,她不是在翻身,她是在抽搐!可不是,她的嘴角已經流出了一團白沫,她的眼也像要努力睜開而睜不開的樣子,有些斜了,不是斜了,而是向上吊,眼皮在抖!

“你怎麼啦?啊?秦桂芳!你怎麼啦?”秀子嚇了一大跳,連忙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水,扶起她的頭,給她喂。她不能喝了,水從嘴角流了下來。

“馬桑!”秀子大叫了一聲。

“不,不。”她忽然聽見秦桂芳輕微的說話聲。

“你說什麼?”

“請,請你打電話,快打電話去,快去!我……隻想,隻想逗他,玩,玩……撒、嬌……沒想到……”她的目光朝桌子那邊看著。

秀子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桌子上有一個用過了的注射器!

秀子撲了過去!

她拿在手裏,瘋狂地問:“這是什麼?啊?!這是什麼?!”

秀子三步並做二步地衝下樓去。

秀子提起了電話。

這時,秀子呆住了。她看見了自己才看完的那本小說《該隱的末裔》。

她放下了電話,坐了下來。

她想起了這本書的內容。其實,她不僅想起了這本書的內容,而且想起了這本書的作者有島武郎和女記者波多野秋子雙雙自殺殉情的事。

日本人就是這樣吧。

她又想起了另一本書。那就是《挪威的森林》。

在這本非常流行的書裏有這樣的話:

死並非生的對立麵,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這句話是這本書的主人公渡邊在他的好友木月自殺後所想。

作者用黑體字特別將它標出。

日本人就是這樣吧!不是不怕死,而是對如何死有自己的信仰和見解。與中國人不同,日本人將死當成生的一部分,以死圖生,以毀滅求永生。因此,日本人崇死。

中國人不是這樣,他們重生,再艱難也要生活下去,因此,中國人善生。

這是兩個民族的不同的生存理念吧。她想到鏡子碎後自己化成的千千萬萬的更美麗的自己,想著小孩子們跟著小溪跑,追逐著水中的落櫻的情景,想到窗外的雪在春暖花開的季節都會化做清泠泠的溪水,想到萬物不滅,世界永生!

秀子坐想了大約半個小時,然後,她才發現自己左手裏還緊緊的攥著那瓶藥。她展開了左手,發現那瓶藥已經濕漉漉的了。是什麼時候把它從窗外的雪地上揀回來的,她也忘記了。

她擰開了瓶蓋,把藥片全都倒在手上,她的手都嫌小了,盛不下,有一些藥片還掉在了地上。她就著水把藥全吃了。

這足夠了。她想。

她來到樓上躺在秦桂芳的身邊。看著平靜下來的秦桂芳,想,你這樣也好,讓你像一個日本人一樣地去吧,讓你在還不太老的時候永生吧,你會美麗如初!

不過,在秀子上樓來躺在秦桂芳身邊之前,她還是打了求救電話。不過她知道自己完全來得及,因為,救護車在這樣大風雪的天氣趕來,至少要兩個小時。

一個多小時後,救護車就趕到了。

當人們進來的時候,她們躺在一起。

人們隻找到了一份遺書,是秦桂芳寫的,一張小紙條。我的死與別人無關。

秦桂芳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日期的下邊,還有三個大字:中國人

仍是這麼幹脆,一如乃父。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報上登了一段短小的消息。

“著名畫家水木秀子今晨被發現逝於北海道一家旅館內,(四十一歲)。她的死因,當地警方正在調查。本報將進一步報道。與她一起逝去的還有一位中國籍姑娘。”

此後,關於秀子的報道連篇累牘,秀子作品的日元兌換能力也隨之日益提高。

而中國女孩秦桂芳卻再也沒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