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如何表達痛苦 九、 馬逸秦桂芳水木秀子(2 / 3)

秦桂芳脫去了日本和服,換上了一身中國裝。不,也不是中裝,隻是中國女人平常穿得那種,有點像西裝一樣的開領上衣,一條黑色布褲。中國已經沒有民族服裝了!

她從容地做著這一切,仿佛她有很多時間,一時無聊的不知怎麼打發似的。她找出一張紙和一支筆,走近窗戶,湊著來光,寫了一些字。寫完之後,她看了一遍,笑了一下,把它們放在自己的枕邊。然後,她從小包裏掏出來那個注射器……

她從容地做完了這一切躺下了,連衣服也沒脫。

我不知道今天的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是愛她才來的,可是,我竟與她發生了最激烈的爭吵。我是想向你撒嬌,才到你的房間裏去的,可是卻出現了這樣的結局。難道是我不會表達我自己嗎?還是又一次表錯了情?

我已經寂寞了好久好久了,寂寞而幹燥的心靈一定會使人產生無聊的舉動。但是,你說的也許更對,別與一個沒有戀愛過的人開這種玩笑!嘻,我忘記了。屬老鼠的,放下爪子就忘。

也許我會愛上你的。

可是,你應該遠離我,就像遠離一棵罌粟。你不了解我的現在,也不知道我曾經過過一種什麼生活。我是一個成熟的女人,知道嗎?成熟的女人與“生娘”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有“逆襲”的能力!日語的“逆襲”你懂嗎?被攻者發動的攻勢。我了解了你,我看破了你,你經不住一點誘惑。隻有成熟的老男人才能經受住女人的誘惑。他們已經沒有了噴張的熱血和雄壯的力量,而有了過多的所謂生活經驗。你不是他們,你經不住一個成熟女人的逆襲。是的,因為你還太嫩。像小紅帽遇上了狼外婆一樣,你怎能不被我吃下去?嘻,嘻,就這麼讓你獻出了“處男”。還“處男”呢,不是太嫩,哪兒會有這樣亂七八糟的想法。

明天早上,天亮以後,屋裏一定比現在還亮吧?那時請你好好看看我。請你用理解和溫柔的目光,不要再帶那種不共戴天的鄙視和怨毒。那時你將看到一個好的我。我二十八歲了。想想到了日本以後,都不知自己是怎樣活過來的。在日本,一個人必須服從金錢而活著,它是指揮棒,它指到哪兒你才能打哪兒。你首先必須得有錢,沒錢就沒了做人的資格!人們,中國人,日本人都躲你遠遠的。錢是人生通行證,這是生活的真理!也是生活給人最大的教育!因此我拚命掙錢,不擇手段,什麼錢都敢掙。反正是自己掙來的嘛,又不是偷,又不是搶。可是,你要永遠記住,生活是兩麵的。它還會告訴你,光有錢還不行,人活著還需要愛。也許這不是什麼愛,隻是一種需要,沒有誰比我們在日本的中國女人更需要一個男人了!我們需要他們多掙一點錢,減少我們工作壓力,我們需要他們關愛我們,使我們肉體和靈魂都有經常的、天天的被撫摸的快感。也許這就是愛。可是,物質的東西總比精神的東西更容易得到,反之,精神的東西更難得到!我曾經想,這輩子不圖吃,不圖喝,不要廣廈千間,不要金碧輝煌,不穿金,不戴銀,隻要一個人,能夠愛我的,關心我的人,我們男耕女織,樹上的鳥兒成雙對,勤勞度日。我會做一個好女人,不同他吵架,會燒最好的飯菜,會在家裏靜靜地等他歸來,像等一隻鳥倦暮歸巢。可是,不行!當你想要得到這個人,其實不是想要那一堆肉,是想要愛,而愛不就是精神的嗎?你不是想要一個人啊,你是想要這個人的精神!

可是,愛是多麼難得啊!因為它需要由兩個人共同創造,而每個人都與另一個人存在著不同的精神世界,不可理解的隔膜。

這個世界裏,都是怎樣的男人啊!尤其是中國男人!

中國男人對女人的想法多麼奇怪啊!他們要求外邊的女人淫蕩再淫蕩,越淫越愛,而要求自己的妻子在生活中照顧他,在床上放蕩。

她想起了與薛華在一起的時候。

那時,我總是十分羞澀,羞澀使我不敢放開,不敢放肆,不敢放蕩!做愛完了,就總是看到薛華那種不知足而又疑惑的目光。一開始,我並不理解這種目光。終於有一次薛華說了,說你太被動,一點也不騷,像一個自慰器。我聽了非常生氣。因為我也確實不知道,別人都是怎樣做愛,或者愛怎樣做。聽了薛華的責怪,我立刻翻過身去,把背對著他,狠狠地說:“誰騷你找誰去!”

這就是中國的男人,他們需要的就是母親加妓女。那些我接待過的中國人、中國官,他們是什麼人?他們到日本來嫖娼啊!嫖自己人!有人還花著公款啊!他們為什麼看我不起?因為,我更壞,我是娼!就連他們也能看不起你。就連沒有了能力了,他還用撫摸把錢消費了。還說什麼回國去他養你!咱們中國人啊,在外表都是正人君子,可是實際上是多麼虛偽!真虛偽!

經過了這麼多年的生活磨難,我有了一種奇怪的性格,過去連自己也不知道,現在,被你這怨毒的一眼,像揭開了沉重的帷幕,我全明白了。在被薛華重創以後,在經曆過一年多那種生活以後,我曾經對男人產生了一種戒備、反感和拒絕的心理,可是,女性的本能卻對這種心理有著巨大的抵觸和抗拒。不想再相信任何一個男人,又忍不住想了解任何一個男人,想遠離男人,但又想與他們相擁而眠。不相信男人的時間愈久,了解男人的渴望就愈強,離開男人越遠,想親近男人的念頭越大。我是多麼愛男人啊,可我又是那麼地恨他們!這種矛盾在心中狼奔豚突,像不小心吃下去一個孫悟空,在肚子裏邊翻跟頭使棒,使我的內心激蕩而痛苦,使我的行為率意而乖張。我就像一根幹燥已久的琴弦,碰一下會發出走調的,但是更為巨大的鳴響。有時無恥,有時羞澀,有時喜怒無常,有時安靜的像個小貓,表現出對他人的依依之情。誰也不能根據我此刻的言談說出我下一刻要做什麼,除了我自己,誰也不能說明白我耳聞目睹後的所思所想。表麵上看,我的思維飄忽不定,行為也沒有規律可循,實際上,我的一切都受到這種心理的強大支配。

感謝你!感謝你那目光。我終於通過你的目光看到了我自己,看清了我自己。

我轉而向女人。可卻與我相思男人又痛恨他們一樣,真沒想到是一樣啊!

她翻過身來看了一眼身邊蜷縮著的秀子。

我親近她,可我又是多麼痛恨她啊!但是,我卻愛她。我和她做愛。是同性戀。責任不在她,這是我的需要。我需要愛,但我怕男人,我隻有這樣。她給我帶來的不是快感,是安慰。

我沒有經曆過這樣的愛情,甚至沒有見過這樣的愛情!父母相敬如賓,沒有過什麼生生死死,生命交關,不可開交的風流韻事。來日本太早了,我不知道我的那些同學,那些同齡人後來都是怎樣談婚論嫁,她們與他們是否發生了生死不渝的愛?在日本,我見慣了這樣的婚姻:男女雙方多一半是為了生活搭夥,這是在日本的中國人。而日本青年怎樣相愛,我不知道,接觸他們太少,即使有幾個日本朋友,他們也不隨便與人談論這些。是的,我愛上過自己的日本老師,可那是多麼遙遠而幼稚的事情,而且除了讓自己在一個月裏心跳不正常而外,也沒有一點值得記憶的浪漫。我還愛上過一個騙子,我愛他愛得睡覺時都忍不住想,他是我的嗎?為什麼與他在一起那麼不真實。我會緊緊地擁抱他,哪怕他已經入夢。可他騙走了我的處女膜,還騙走了我的四百二十萬巨款,現在正享受著海灘和陽光。人間難道還有那種叫愛情的東西嗎?!

你的故事卻告訴我,有!一個為自己心愛的女人割肉棄命的果敢男人!一個為隻是暗戀自己的人就敢毀家的多情女子。這是真的嗎?也許是吧,也許有!這種愛情也許在深山老林裏吧,在天涯海角邊,在荒天野地,在遠古,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大江之畔,在龍的牌位下和情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