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如何表達痛苦 十、 尾聲
十年以後,二三年五月的一天,當馬逸躺在法國尼斯的一間飯店裏的二樓的一個小房間裏,一個人冷冷清清地想著男性是如何成熟的時候,劇務小朱撞開了門。
“馬導!馬導!中了!中了!”
馬逸一躍而起,驚訝地看著他。
“真的!外邊全是人,人們到處在找你!”
“來,來,來,坐下說。評委都有什麼評價?”
“嘿!評價可不低。真的!說是打破了人類的隔膜呢!”
馬逸想著影片講述的故事。
這部影片起因是他在北海道的親身經曆。
為了拍攝這部電影,他用多年的時間,采訪了與當年逝於北海道的兩個女人相關的所有人,在中國江南某城的秦桂芳父母、同學,仍在東京生活的大島、劉雅嬌、小北京,已老態龍鍾的秀子父母,秀子的同學、現在是銀行家遺孀的順子……
但是,這些素材幾乎都浪費了。
他永遠銘記著秦桂芳說的那句話:給咱中國人留點麵子。在整個寫作過程中,這句話曾一次比一次更為強烈地在他耳邊響起。給咱中國人留點麵子!這迫使他最終刪去了有關秦桂芳的所有段落,兩個逝於北海道的姑娘的關係也變為了姐妹。
他把故事寫成了這樣:
三個人物,兩個姑娘是姐妹倆,姐姐生了一種怪病,就是冠狀動脈瘤吧,一接觸激動的事就得死,因此,雖已二十多歲,但沒有愛情,也沒有經曆過性生活。小鎮上的人都嘲笑地叫她“石女”。(石女:徒具女型而無女性功能的女人)妹妹為了姐姐放棄了大都市的生活。一個年輕的異國男人闖入了她們的生活,她們都愛上了他。他們三個人在那個風雪中的小旅館裏,產生了一段愛情糾葛。姐姐秀子為得到一次性滿足,雪洗人們視其為“石女”之恥,不惜以死相搏,最終激動而死。妹妹安子成全了姐姐,不僅同意她不顧生命危險要過性生活的要求,還放棄了自己的愛情,離開了自己也愛上的那個異國青年,最終在姐姐雪洗了“石女”之恥以後,回到了大城市,在人海茫茫中失落了自我。其中恰到好處地穿插著他在東北的伐木生活——看鳥雀交尾而夢遺、書生割瘤、十五歲時摸了老蔫嫂的乳房、分居後,老蔫仍為老蔫嫂挑水,在一次挑水時,先打上來的那桶凍在了地上,他一使勁卻“努”了氣,當時就死了等等,等等。
馬逸參加了各種酒會、新聞招待會整整鬧了一個下午帶一個晚上。全世界都知道中國電影《被夾扁的煙灰》獲了大獎。馬逸累得幾乎屁滾尿流,到下半夜二三點了才撈到睡覺。
第二天上午,他接到了評委的正式評價書。他找來一個懂英語的中國女記者幫著翻了出來。果然,評委們對這部影片評價很高,說它:深刻並生動地反映了不同文化、不同民族、不同性別之間的隔膜,並鼓舞起人類戰勝這種隔膜的巨大勇氣。
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個世界還是有識貨的呀!
他與劇組的男女主角和劇務小朱走在尼斯不寬的街道上,五月的春風從一側青翠的山上吹拂而來,帶來不知名的花香和一陣陣暖洋洋的氣息。圍繞影城花壇一周的水泥路上,像美國的星光大道一樣,刻下了不少世界各國電影名家的名字。其中也有一些中國電影導演、演員的名字。馬逸看了看,心想,那裏早晚會增加一個中國人的名字。
這時,小朱和男主角李春樂他們嘻笑著脫了衣服跳下海去。
“好涼……”小朱在水裏才喊了半句就被海水嗆了一口。
馬逸他們在岸上哈哈大笑。
後來,他們上來了,穿著濕漉漉的三角褲,一隻手提拉著鞋,一隻手抱著衣褲。他們穿的三角褲不是遊泳褲,而是普通的內褲,褲襠因水的重量而下垂,褲腰因而成了肚臍眼下的一道弧線,小腹上的毛都露出來了。
“你們就這樣走在法國?真不文明!”女主角包莉莉衝他們嚷道。
“是呀!給中國人留點麵子吧!”另一個女主角張薏也嗔怪他們。
“好啊!好啊!”李春樂笑著:“我們裝丫日本人吧。”說完就用日語唱起《北國之春》。西拉卡吧,
噢噢索烏,
米哪米卡塞……小朱和張薏、包莉莉聽了都哈哈哈地笑彎了腰。
馬逸忽然就想起一個人來,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