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隴上大寫意(3 / 3)

離開村莊的前幾年,我每年還是要回至少兩趟村莊的。因為村莊裏,還有父親和兩位兄長。有他們在,我與這個村莊的關係尚處在存續期。即便這樣,在父兄那裏,我已經獲得客人的待遇了。這與以前我在村莊時的情形有著本質的區別。十四歲那年暑假,我進子午嶺拉了一趟木頭,三個晝夜,往返三百裏山路,幾百斤的重車,趕回來,正是大晌午,人快要累虛脫了,撂下架子車,剛喝完兩大老碗涼水,父親說:缸裏沒水了。我二話沒說,挑起水桶,又到深溝挑了一趟水,往返又是幾公裏。我沒有不高興,也沒有別的想法。因為我是主人,我是男人,我隻是做了一件男人該幹的活兒而已。自己家的活兒自己不幹,誰幹?考上師範院校,吃飯國家全包了,有些以前生活條件好一點的同學老埋怨大灶夥食不好,我倒認為挺好,有肉有菜的,四毛錢就可以吃一份至少有四兩多的紅燒肉,真的挺好。女同學見我能吃,就把她們節餘的飯菜票惠贈於我,我一直吃雙份夥食。人說,黑豬不吃昧心食,也正是長個兒的年齡,第一個學期下來,就躥高十四公分,增加體重十四公斤。白天上課,晚上熄燈了,點起煤油燈苦讀到半夜,卻仍然精力過剩,睡不著覺。便與幾個同學練習翻牆,過幾天,學校後院的牆便出現幾個豁口,砌起來,過幾天,又是豁口,老抓不住破壞分子。有時怕被抓住挨處分,便猛踹馬路邊的水泥墩練腿功。石油工人穿的那種翻毛牛皮鞋,真叫結實,一年也踹不壞一雙,壞了,花兩毛錢打一個補丁,更結實了。

有力氣幹活了,假期回家,想把在學校用來翻牆踹水泥墩子的力氣用於正途,幫父親做點事。工具剛抓在手裏,父親便喊:放下,你能幹個啥!他居然害怕把自己閑得發慌的兒子累著了。我要做的這些莊稼地裏的活兒,本來隻有成年人才可以承擔的,可我在十歲之後就在做了,不做不行,各家的孩子都一樣。這都是苦活,累活,髒活,是需要力氣的。那時候,我真的不堪重負,但必須做。現在,我有力氣了,卻不讓做了。最終獲準做的,也就是每天到溝裏去挑一趟或兩趟水,或者趕上一頭驢,兩頭牛,到山坡上溜溜,牲口在吃草散心,我在割草散心。在學校聽電鈴作息慣了,回到家裏,聽不著電鈴,窯洞裏光線黯淡,天大亮了,還沒有睡醒,聽見外麵有響動,急忙爬起來,父親已經做了許多事了。有些不好意思,便埋怨父親:怎麼不喊我一聲呀?父親笑說:你睡你的,起來那麼早幹嗎。大約從三四歲起,在家,我從來沒有睡過懶覺。我家的傳統從來不許人睡懶覺,無論是誰。黎明即起,灑掃庭除,非常嚴格。大雪天,大雨天,早上起來什麼事也做不成,但必須起來,哪怕坐在炕上都行,睡下卻是不行的。假期在家的日子裏,我幾乎每天起床時,都是日上三竿了,父親從來沒有表示過不滿。我們這樣一個大家族,爺爺叔叔輩的,見了我,也變得和顏悅色,這在我成長經曆中太罕見了。一齊在打打鬧鬧中長大的夥伴,我不去找他們,他們是絕不會找我玩的,我去了,互相間,也隻是說一些很客套的話,再也玩不起來了。

第一個假期就這樣過去了,在第二個假期到了一半時,我忽然明白了:我已經是村莊的客人了,無論在鄉鄰那裏,還是在父兄親人那裏。我們家族無論在任何時候,發達時,倒黴時,隻要客人上門,總是禮數周全。小時候,村中經常有討飯客光臨,無論到誰家門頭,哪怕自家人也在餓肚子,都是立即喝喊孩子搬出凳子來,先請他們坐下,喝水,再給他們尋找食物。送走他們後,會對自己的兒女說:出門人,太造孽了,對他們要好一些。哦,我也算出門人了,住的房子是公家的,足下的土地是公家的,做的事是公家的,有朝一日,公家不讓你做事了,與流浪漢又有什麼區別呢。我是客人,在我所在的城市,我是客居者,在公家那裏,我是一個雇員,在親人那裏,我是偶爾登門拜訪的客人,在村莊那裏,我是來去匆匆的過路客。有手不打上門客,對待客人嘛,起碼的禮數是要有的。林黛玉初進賈府時,上自賈母,下至丫鬟仆人,對她備極親切,備極客氣,然而,黛玉卻備極傷感。為什麼呢,備極熱鬧的背後是備極的荒寒。一門心思要做羽客的賈赦傳話給黛玉說:勸姑娘不必傷懷想家,跟著老太太和舅母,是和家裏一樣的。賈母說的明白,做的明白,時時把黛玉當貴客招呼。一切都在提醒黛玉:你是借居者,這裏不是你的家。真正的自家人,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理直氣壯,誰也用不著客氣。客氣就是生分,就是距離,就是主客有別。

失去自己的村莊後,幾十年間,我又去過無數別人的村莊,大江南北,長城內外,或半日走馬觀花,或一日例行訪談,互相間的關係再也明白不過。來了,別人來了,別人來咱村了,走了,別人走了,別人離開咱村了。我是所有村莊的別人,我去的都是別人的村莊。最長的一次是受公家委派,在接近川北的一農戶家住了半個月,很快與那家人建立了良好關係。該縣縣委書記下來看望我時,本來是要與他治下的村民聯手把我灌翻的,房東正讀高中的女兒負責斟酒,卻與我聯手,把書記灌翻了,又聯手抬上轎車。後來,書記問那女孩,為什麼這麼快就與別人打成一片當叛徒,女孩說:我跟馬叔叔是一家人嘛。我感到了溫暖。但我知道,我隻是客人,我住在別人的村莊,住在別人的家,別人在為我的安全擔責。書記是這塊土地的主人,醉了,病了,自有人照顧,我呢,醉倒,病倒在千裏之外別人的村莊別人的家裏,算什麼事呢。

父親去世後,我徹底失去了村莊。雖然,一個兄長仍然住在村莊裏,可是,我知道,即便是親兄弟,我仍然是被當做客人對待的。做過村莊主人的我是不願淪落為村莊的客人的。在自己家裏做客,那不是什麼尊貴的待遇。離開了,就永遠離開了,失去了,就永遠失去了。有村莊的人是有根的活法,飄零的人是無根的活法。風兒無家,長空大地為家,魚兒無家,大江大海為家。

我是一個飄零人,歸宿在哪裏,我不知道。我以別人的身份寄居在別的地方。我不僅是所有人的別人,所有地方的別人,我也是我的別人。因為我無法告訴別人,我確切的所在,確切的歸宿。

西北大男人

西北男人千差萬別,一個地域一種男人,一個民族一種男人,但其最閃亮最突出的外形特點,卻是:大。大身材,大眼睛,大腳大手,走路大大咧咧,大搖大擺,說話高聲大氣,大話連篇,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嗓門罵人,大拳頭揍人,最受人尊敬的男人是度量大,力氣大,飯量大。西北女人心目中的美男子就是:大身材,大眼睛。有一曲著名的河州花兒叫《大眼睛令》,有幾句歌詞是這樣的:

我把我的憨敦敦們想著,

我把我的大眼睛們想著,

我把我的乖嘴們想著,

我把我的大身材們想著。

看看,大眼睛自然是濃眉大眼了,大身材自然是體壯如牛了,那麼,憨敦敦是什麼?憨,外形踏實穩重也,內心老實厚道也。那麼,乖嘴又是什麼?嗬嗬,不是能說會道,不是巧舌如簧,不是胡吹亂撂,不是大言欺天謬論蔑世,不是溫言軟語說小話,是嘴大吃四方,好男兒的嘴裏不吐沒誌氣的話。這種嘴,看起來大方,賞心悅目,這種嘴,說出來的話讓人回腸蕩氣,鐵板釘釘,這便是乖嘴,這種乖嘴,容易贏得女人的芳心。一個字,還是:大。

這也符合通常原理,一雙大眼睛看世界,一張大嘴吃遍天,一雙大腳走遍地,一雙大手撐起一個家。有道是能吃才能幹,能吃的人身體好,身體好的人胸懷闊大,眼界高遠,能幹大事,能幹的人不屑於做小鼻子小眼睛小心眼的事情,不屑於計較你長我短蠅頭小利,把自己生活安頓妥帖了,還餘勇可賈,為大家利益出頭露麵,為公眾,為社區謀福祉。這種人,無官無職,無權無勢,甚至沒有多少錢財,卻是一個社區的主心骨,在農村,被稱之為:人器。人器者,人中之翹楚也,與左鄰右舍有關的大人物也。誰家有事,天災人禍啦,婆媳不和啦,鄰裏紛爭啦,紅白喜事啦,等等,隻要人家找上門來,二話不說,放下自家的事務,抬腳就走。他們說話有人聽,他們的決斷往往是最終的決斷,若有人陽奉陰違,離開現場又依然故我,便會有人訓斥說:某某人說的話你都不聽,你還是人不是人?聽聽,一個人可以成為檢驗別人是人不是人的試金石!為何會有這種神奇效應?不是他們頭上有什麼了不得的光環,不是誰給他們賦予了生殺予奪的權威,都沒有。他們都是生活在人群中不顯山不露水的再也平常不過的平常人。他們的威信是他們在日常生活中建立的,與人為善,處事公平,誠信立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一則藏族民間故事說得好:

兩人相約,十年後,仍在此地見麵,一人回家後不久死了,死前,將此事托付於兒子,兒子身患重病,又托付於友人,在這天如約赴會。其實,並無什麼大事,隻是朋友相聚而已,而兩人相距千裏之遙,是要走著去的。

這就是誠信的力量,不在於事大事小,應人事小,誤人事大,小人之言天知道,這是民間語文,套用書麵語,便是: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在漢族農村地區,評價一個人的社會價值,有一個特別的詞:鄉望。建立鄉望之根本別無他途,千軍萬馬隻有一根獨木橋:誠信。大有寧願天下人負我,我決不負天下人的氣派。

有自作聰明之人,將此視為愚昧,不開化,不時尚,不現代,一則江湖民謠這樣說:某某地方的人啥話都敢說,某某地方的人啥東西都敢吃,某某地方的人啥錢都敢賺,西北人啥當都敢上。

得了便宜再賣出一個天大的乖,聽起來,挺讓人酸楚,內心挺受打擊。其實,這是旁觀者以己度人,霧裏看花,不得要領。在西北男人眼裏,天地何大,眾生何小,天地長存,人為過客,生命從來處來,到去處去,身外之物,來者自來,擋也擋不住,去者自去,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萬裏長城今猶在,唯獨不見秦始皇,人是自然之子,卻甘心賣身於物,何苦來著。套用莊子的說法,是否:上士聞道,勤而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為道。當然,西北的普通人沒有這麼高深,他們理解的道,大多是做人之道,處世之道,道有千條萬條,歸根結底一條:誠信。在現代社會的聰明人眼裏,西北男人的某些行為不可理喻,而在西北男人眼裏,某些聰明人的行為同樣不可理喻。一商人去草原深處做生意,風餐露宿,被高原反應折騰得死去活來,而當他看見當地居民一個個灰頭土臉時,生出的卻是一臉的憐憫相優越感,忽然,他發現當地居民投向他的也是同樣的神色,此時,他心下方有所悟: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馮友蘭先生在論中國人時說,中國人是儒家謹嚴與道家散漫的複合體,一身而兼有儒家的責任感和道家的無為精神。先生此論,衡之當下的西北人,再也貼切不過。

前多年,人們習慣了以財富衡量一個地方一個人的幸福狀況,以為錢越多,幸福感越強,後來發現並不完全這樣,這幾年,人們又注意起幸福感來了。西北男人自有自己的幸福觀,西北男人也懂得起碼的道理,錢不是萬能的,沒錢是萬萬不能的,為了一家老小的光景,起早貪黑,把東山的太陽背到西山,送走太陽,迎來月亮,西北男人每賺一分錢所付出的辛苦,不知要比自然條件好的地方的人多多少。也許,正因為如此,西北男人也容易滿足,三十畝地一頭牛,婆娘娃娃熱炕頭,今天肚子吃飽了,今天便幸福生活比蜜甜,今晚的覺便睡得格外踏實,那呼嚕打的,自家的驢子要是有手,就得雙手捂住耳朵。西北男人日子過得苦,種莊稼時,天不下雨,收莊稼時,偏偏又下冰雹。他們也抱怨,說老天爺不長眼睛,也哀歎,掛在嘴邊的話是,愁斷人的腳懶筋哩,抱怨過後,哀歎過後,好像啥事都沒發生,該幹啥還幹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瓜子(傻子)頭上有青天,天無絕人之路,世上除了死路隻有一條,到處都是活路。蘭州人有一句口頭禪:錢是個啥啥,錢是人身上的垢痂,一抓一大把。這話說得高聲大氣,說得慷慨激昂,說得財大氣粗,說得不可一世,但,說這話的人往往是沒錢人。西北男人普遍缺錢,再缺錢,也不忘一條準則: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一句老話深入人心:不掙吃藥錢。什麼意思呢,靠虧人弄來的錢,於家人不利,引來的不是災,便是病,錢都用來買藥吃了。自己用血汗掙來的錢,雖然辛苦,雖然菲薄,使起來卻踏實。

以經濟學眼光看去,西北男人確實缺錢,但,錢的多少如果單純以絕對數字來算,那就失之偏頗了。有的人腰纏萬貫,但為人行事曲裏拐彎,為一文錢的得失要與人討價還價大半天,甚至不惜惡言相向,大打出手,風度盡失,有錢人做的是沒錢人的事。西北男人很少這樣,交財共事,情義為先,生意不成仁義在,這次你虧了我,僅此一次,下次再不跟你打交道了,哪怕明擺著有利可圖的事,用西北男人的話說是:錢是好東西,那人不成嘛。

西北男人喝酒抽煙,天下聞名。注意了,西北喝酒抽煙的男人大都是沒錢的男人。煙酒是男人的專利,西北男人在煙酒麵前早已形成了共識:兜裏隻要能掏出抽煙喝酒的錢,就能掏出養活婆娘娃娃的錢,如果連煙酒錢都打算節省了,那生活的底氣也就沒了。西北男人手中一旦有了幾張紙幣,進入有錢人階層,也會和其他許多地方的男人一樣講究起來,有錢之時,便是戒煙戒酒之日,煙酒傷身一大套,可戒煙戒酒的男人大多身體不好,喝酒抽煙的男人身體又沒啥大毛病。西北酒風之盛,天下聞名。從大都市到小城鎮,從農村到草原,有人的地方就有流水不絕的酒場,就有鍾情不改的酒客。喝酒離不開抽煙,酒喝得越凶,煙抽得越凶,煙酒不分家,本來說的是煙酒共有,不分你我,到這裏,煙酒相伴,助人酣暢。酒場上最著名的勸酒詞是:酒嘛,水嘛,喝嘛;煙嘛,草嘛,抽嘛;錢嘛,紙嘛,花嘛。還有:喝酒為了難受,抽煙為了咳嗽。聽聽啊,這話說得何等鏗鏘!蘭州有一個著名的相聲段子,說是一個蘭州人和兩個外地人去沙漠探險,迷了路,這時,阿拉丁燈神來了,允許每人提兩個請求,那兩個外地人各要一瓶礦泉水,並請求送他們回家,燈神滿足了他們。輪到蘭州人了,他提的第一個請求是,來兩捆冰鎮啤酒,第二個請求是把那兩個人叫回來。剛逃生的那兩人返回後埋怨蘭州人,蘭州人說,我一個人喝酒沒意思。看看,生死交關,還忘不了那杯中物,有酒了,還不忘與朋友共飲。比錢的多少,西北可能與別的地方一樣,城裏人比鄉裏人有錢,城市越大,有錢人越集中。喝酒,在西北卻是倒過來的:省上的喝不過市上的,市上的喝不過縣上的,縣上的喝不過鄉上的,鄉上的喝不過村上的。不抽煙,不喝酒,在西北,被人譏為不像男人,換句話說,越往基層,男人越像男人。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話算是說到家了。西北男人形形種種,不盡一一,要用最節省的話來概括,便是:糙。糙是粗糙的糙。前麵說了許多西北男人的“大”,這“大”的內涵更近於“糙”。外形粗糙,穿衣粗糙,吃飯粗糙,說話粗糙,做事粗糙。沒法不“大”,沒法不“糙”。大天大地,大山大河,大沙漠,大戈壁,大草原,白天是大太陽,晚上是大月亮,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大風起兮,天地混沌,任何人,無論闊佬大亨,還是平民百姓,都小得如一粒沙土,做人行事,再小模小樣,藏藏捏捏,婆婆媽媽,蠍蠍蜇蜇,摳摳索索,那就徹底找不見人影了。西北男人掛在口邊的是自稱大男人,大丈夫,這是文雅的說法,民間語說起來更有勁,陝西男人被稱為關中冷娃,甘肅青海把男人叫兒子娃,過去打仗,每逢惡仗,長官高呼:是兒子娃就往前衝!士兵們高喊:兒子娃,上!日常生活中,若一件事說定了,主事人怕不保險還要刻意強調,應事的便會滿腹委屈地大叫:兒子娃說話哩!兒子娃膝下有黃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頂天立地,人窮誌不短,兒子娃口中含的依然是黃金,一諾千金,死不改口。其實,無論冷娃,兒子娃,都突出了一個字:糙。沒有那麼多的說道,是男人就得像男人那樣活著,至於對“男人”一詞內涵和外延的精細劃分,誰耐煩!爺爺這樣說,這樣做,父親這樣說,這樣做,我便也這樣說,這樣做。隻有這樣說,這樣做,才算男人。

西北人常說,人是從黃土縫裏鑽出來的,多與黃土打交道,常常沾染一身黃土,活得粗糙些,有利於身心健康,黃土養人哩。說起來似乎不大符合科學原理,可也不能完全視為胡說八道。你看看,現代社會了,人有了講究的本錢,活得講究的人,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居必華堂美宅,行必高車寶馬,衣必盛裝麗服,頭頂太陽一傘遮,怕曬黑了皮膚,和風細雨,也怕風寒傷身,偶染小恙,便大驚失色看醫生,打針吃藥量血壓,望聞問切,滋陰補陽,辯證八法一整套,但,身體卻不見得好。而西北男人,隻要能填飽肚子的就是飯,能遮身蔽體的就是衣,隻要能擋住風雨的就是家,隻要從炕上能掙紮起來,就不算有病,但身體卻個個倍兒棒。人世間什麼最值錢?答曰:健康。健康的西北男人有絕對理由把自己當成有錢人。有許多生活得無比仔細的人,不遠萬裏,不恥下問,深入西北深山老林,向當地土著尋求養生之道長壽秘訣,一看,衣食住行,哪一樣都與健康長壽不沾邊,可人家耄耋之年了,照樣大碗吃飯,大碗喝酒,深溝裏挑得上來水,山坡上種得出養得活自己,養得活家人的好莊稼。問他們如何臻於如此境界,他們沒什麼高頭講章念給你聽,隻是朝你憨憨一笑。知道他們笑什麼嗎,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