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賓館三樓房間,弟兄倆你一曲,我一曲,你唱我和,你問我答,南路花兒高亢澎湃的旋律,從兩副瘦胸腔裏噴薄而出,貯滿房間後,從窗口激射出去,對麵就是那座高入雲霄的二郎山,我仿佛看見,花兒的旋律音色,化為一片片祥雲,在岷縣上空隨風飄蕩。而這一天的岷縣,陽光燦爛,萬裏無雲。賓館樓前有一大片空地,此時,寂然無聲,但我感覺到了某種喧囂,悄悄伸頭往外一看,一地的人都在那兒靜靜地聽著。花兒確實會讓陌生的人“投心病”的啊。
枇杷開花滿山紅,大眼了著我的人,
眼淚又淌心又疼,腿子打軟走不成。
劉家兄弟,莫愁前路無知己,腿別軟,一路走好。
夜幕降臨後,小包帶我去拜訪景生魁老人,他老人家可是花兒界的大哥大了。此前,我讀過他搜集出版的花兒本子,讀過他寫的花兒專論,我還知道,他編劇的很多戲公演過,寫的一部長篇小說在北京拿過獎。景生魁老人已混到“爺”字輩了,不僅是年齡資曆,更多的是因為他的無形資產。小包叫他景爺,提起他的人都這樣叫,我便也這樣叫。景爺自身就是一本大書,一座二郎山。他住在縣城南側的二郎山根,麵山而居,出門走出三步,就可摸著山了。二郎山在這裏,是純粹的懸崖絕壁,抬頭,一座大山擱在頭頂上。周圍都是三層或更高的小樓,景家住在一個低矮破舊的四合院裏,院子比門外的通道低出一米,進了大門,是簡陋些,卻不寒磣,非但如此,相形之下,那些高門大戶倒顯得俗了。
景爺從小住在二郎山下,浸淫於獨特的鄉風民俗中。在就讀岷縣師範時,他就加入了地下黨,成為岷縣最早的共產黨員之一。愛舞文弄墨是他的天性,早在上小學時,他就在報紙上發表作品。1949年,西北野戰軍打到了岷縣,他參了軍,後又參加抗美援朝,轉業不久,一生的噩運開始了。兩度家破人亡,他忍痛把幾個月大的小兒子擱在路邊送了人,背著大兒子踏上了流浪之途,這一走,就是整整十年。他逃進了藏漢雜居人煙稀少且民風古樸的卓尼臨潭山區。他靠唱花兒為生,走到哪兒,唱到哪兒,人們都愛聽他唱,當地沒有付錢的習慣,看他父子可憐,就給碗飯吃。唱出了名氣,每到路上碰見人,每到一個村莊,他開口就唱:
遠路人問一聲你是誰,我是螞蚱溝的景生魁;
走到哪裏哪裏站,哪裏都是爺的歇馬店。
那年月,花兒是不許唱的,誰唱花兒,輕則批鬥坐班房,重則當場暴打,被打死的人都不少。深山老林有深山老林的好處,正所謂天高皇帝遠。景爺背著兒子,自由地流浪,自由地唱。唱著唱著,唱出膽子了,在路上碰見單個女子,他張口就是一段調情的歌:
路上走的尕娘娘,
蛤蟆背篼我背上,
尕娘娘走在我心上。
那位尕娘娘不會認為你這人不正經,男人需要一唱吐露心聲,女子也要用歌聲排解旅途的困頓與枯寂,於是,接口對上了:
路上走的光棍漢,
眼饞嘴也饞,
三天吃不上一頓稀湯飯。
兩人你一段,我一段,機鋒迭出,妙語連珠,走一路,對唱一路,直到分手,或把一方唱得肚裏沒詞甘拜下風為止。
景爺說,討上三年飯,給個縣長也不幹。這話包含了多麼深重的人生苦難,但在那些個特殊歲月裏,討飯也許是一種最安全、最自由、最尊嚴的生存策略。大山深處,缺醫少藥,人生了病,要不眼睜睜等死,要不求神問鬼,把活下來的希望托付給鬼神。一天醫沒學過的景爺便黑紅一把抓,遇上啥病治啥病。“病”治得多了,“鬼”趕得多了,也混出了不菲的名頭,於是,他走到一地,像叫賣東西一樣,先來這麼幾句:
人說我是那個牛鬼蛇神,
我說我就是的,
弄鬼哩,裝神哩,
黑的紅的都成哩。
每逢給人驅鬼時,景爺便精神抖擻,手舞足蹈,上躥下跳,口中念念有詞,一時燈火搖曳,煞有介事。一次,他作法時,正好讓老同學撞上了,事後,老同學說,你在裝神弄鬼?他說,就是就是,我本來就是牛鬼蛇神嘛。同學又問他嘴裏念叨些什麼,他悄聲說:《長恨歌》《琵琶行》。這裏沒人懂得這些名堂,隻見他嘴皮大風卷紙片般亂動,又聽他說出的話,音韻鏗鏘意思古奧,都以為是說神話鬼話呢。
風暴過後是平靜,熱鬧過後是淡泊。如今,景爺與第三任景奶住在二郎山根這座小院裏,提起往事,所有的苦難,經過了歲月的風吹雨打,就像一張張發黃的舊照片,籠罩著一層曆史的煙雲和滄海桑田的淒美。會唱花兒的人叫花兒愛好者,唱得好的,叫花兒歌手,唱得好,且懂得花兒真髓的,便是花兒藝術家。景爺便是這樣一位花兒藝術家。在血水裏闖蕩過,在鹽水裏沐浴過,在堿水裏浸泡過,在風裏火裏磨煉過,似乎這是一個藝術家的宿命。說來也怪,善於編造風花雪月故事的藝術家,卻往往與風花雪月的生活無緣。景爺緊緊抓住人生的落日餘暉,潛心研究花兒的源流脈係,為花兒正名,激揚花兒的藝術價值。他要讓花兒走出相對狹小的地域,變成全中國乃至全人類都能接受的精神財富。他唱了近七十年花兒,現在還在唱,還在揣摸著花兒的妙處,他想讓洮岷大地的花兒長上翅膀,飛向遙遠的地方,與更多的人分享這道遺世獨立的精神大餐。
與景爺景奶依依作別時,岷山大地已是沉沉黑夜。抬頭遠望,月隱空宇,星疏河漢,二郎山虎踞龍盤,當頭眈視。稍遠處,洮河滔滔喧鬧,疊藏河聲聲斷斷,好似那,或狂狷,或優柔的花兒旋律,在向無盡的遠方洇濡渲染。
我把我的大眼睛想著
河州一帶,人人都會漫花兒。天上白雲飄飄,地上大河滔滔,人們眼望高天,目送流水,看見天上飛過一隻鳥,看見地上一棵草,也能隨緣起興,把它們與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與心上最美好的向往聯係起來,一曲三跌九折撼人心魄的花兒便飄揚在天地間了。不過,與任何藝術一樣,最動人的花兒還是那些觸動了歌手魂魄的歌唱。
《大眼睛令》就是一首真實的歌手對自己真實愛情的歌唱,因而名動一方,久唱不衰。《大眼睛令》是曲牌名,略嫌文雅,人們習慣上把這首花兒命名為:《我把我的大眼睛想著》。
漫這首花兒的是回族女子買勒燕,她是漫給阿不都聽的。阿不都是最受村人愛戴的歌手,歌唱得好,人也英俊、憨厚,尤其是濃眉下的一雙大眼睛,電光石火,青年女子的心扉難免被擊穿、照亮。人世間本來就是花兒愛少年,少年愛花兒。在河州人心目中最聖潔、最美麗的東西是牡丹,買勒燕就是一朵雨中的牡丹、風中的牡丹、豔陽下的牡丹、月光下的牡丹,百嬌千媚,風度無限。用河州話說就是:水活活,嫩生生。兩人從小一起在大夏河邊放牛、擔水、漫花兒,天長日久,兩顆心相撞了。“十七十八者尕聯手,憨憨敦敦的心好。”他們做了聯手(相好),並互換了記首(信物)。愛情永遠是美好的,愛情卻永遠不能當飯吃。阿不都長大了,男子漢頭頂一方天,腳踏一方地,命定的擔子要他挑起來。河州人根紮在河州,卻吃的是四海飯。或者出西口打工謀生,或者雲遊四海做生意。阿不都跟著馬幫去了新疆。
一晃三年過去,阿不都的一雙大眼睛時時刻刻都在買勒燕麵前閃爍,她卻見不到他的影子。這時富家子弟馬吾麥要強娶她為妻。買勒燕是為愛情活著的,榮華富貴在她眼裏不過是撒滿山坡的羊糞豆兒,她決計獨闖口外,尋找她的愛情。風沙茫茫,不辨天日,驛路萬裏,饑寒交迫。買勒燕隻有心是熱的,那兒有一雙大眼睛在灼烤。她一路走,一路唱,她用歌聲驅走旅途的孤寂,她用歌聲在呼喚心上人:
白龍馬出世轉天下,
胭脂馬還沒有生下。
我把我的憨敦敦們想著,
哎喲我把我的大眼睛們想著,
哎喲我把我的乖嘴們想著。
你不要旁人捎上個話,
阿們倆還沒有罷下。
我把我的大身材們想著,
哎喲我把我的憨敦敦們想著,
哎喲我把我的乖嘴們想著。
買勒燕的歌聲傳遍了古絲路,聽到她歌聲的人都為她的命運擔憂,人們滿世界傳唱她的歌,希求阿不都能夠早日聽到。她究竟找到阿不都沒有,無人願道其詳——說是找到了,無甚意味,恢宏壯麗的情感曆程,變成了一則廉價的愛情故事;說是沒找到,又實在太過殘忍,誰願意讓如此美麗多情的女子空落得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幹淨?
這是一樁真實的事件,但人們寧願讓它以故事的形式存在,大概真實的事件隻屬於事件的當事人,而故事則屬於所有的講述者和所有的聽眾。無論怎麼說,有這首花兒留下就足夠了——我把我的大眼睛想著。
大河家
我是二十年前知道大河家這個名字的。二十年間,我一直想來這個地方,好幾次已經離這裏不遠了,還是緣慳一麵。這次,卻是繞了一個更大的圈子來了。
從循化到大河家,二十五公裏道路,全在峻深峽穀中。公路時常穿山而過,在能看得見天時,黃河就在身邊咆哮,鑽進洞裏,眼裏隻有幽暗的燈光。出了積石峽,緊貼峽口,傍黃河而建的那片房屋,就是大河家了。循化的全稱是循化撒拉族自治縣,屬青海省管轄,縣治在積石山鎮,大河家鎮是積石山縣保安族撒拉族東鄉族自治縣的一個鄉鎮建製,歸甘肅省管轄。一條黃河將分屬兩個省的由多個民族共同居住的兩個地方連接起來,一座積石山又使兩地都有了同一個地名。
臨津古渡就在大河家,這是古來中原通往西北邊疆三個黃河渡口中最南的一個。最北的是蘭州城內的金城關,中間是甘肅永靖縣境的鳳林渡。三個古渡都是絲綢之路和唐蕃古道上的險關要隘,臨津古渡便是唐蕃古道上的第一關口。從古以來,內地與青藏高原諸民族於此開展茶馬互市,大河家因此而成為著名商埠,又因此而成為多民族文化的彙聚地。青海的循化縣、民和縣,甘肅的積石山縣,三縣的觸角都伸進了眼前的這條黃河中。在這一個狹小的積石峽口三角地,據說居住著25個民族,大河家以保安族為主,漢族、撒拉族、土族、回族、東鄉族等等,共同住在一座鎮子上,一個村落裏,與隔河相望的青海人,共同“漫”著一種被稱之為“河湟花兒”的花兒曲調。
中間的黃河兩邊的崖(ai),
峽口裏有兩朵雲彩;
雲彩搭橋(者)你過來,
心上的花兒漫來。
兩省三縣多個民族的人,多少代人,隔著黃河“漫”了不知有多少支花兒,所傳之情,所達之意,彼此都心中明了,可是,要是渡河相會,確實是不容易的。有著突出漫長峽穀的黃河,在這裏乍然脫了拘束,飛流奔瀉,撼人肝膽。現在方便了,一座大橋在古渡近處橫跨兩岸,抬腳即可扺掌並肩。然而,大河家是以扼守古渡名播古今的。沒了古渡,大河家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村鎮。古渡上的簡易碼頭還在,兩根拴縛在兩岸橋墩用來拉扯渡船的鐵索還在,當年渡河的驚險刺激場麵隔著遙遠的歲月煙塵,仍然由黃河的激流聲聲送來。
上半山雲彩(者)下半山霧,
憨哥哥,高山上趕一趟馬哩;
你有了知心(者)我有了意,
出門的人,千裏路當門檻走哩。
一曲花兒漫出了一座連綿數百裏的積石山,一曲花兒漫出了奔騰萬裏的黃河,一曲花兒漫出了九曲回環的積石峽,一曲花兒漫出了一個多民族共居的家——大河家。
保安三莊素描
我來的似乎不是時候,大河家正在搞全方位的整治,所有的街巷都變成了工地;我來的不是時候,一場雨來的卻是時候。在幹旱地區,任何時候有雨,都是老天爺給地上萬物萬靈最大的恩典。對此,作為同樣生長於幹旱地區的人,我像當地人一樣,傾心接受上天的恩賜。
鎮上遍地泥水,無下腳之處,正好去村莊。著名的保安三莊就在大河家近郊。哪三莊呢,大墩,梅坡,甘河灘。這是代表著保安族曆史、文化、風俗的所在。先去甘河灘。央視記者正在那裏拍攝保安腰刀的現場製作工藝流程。我也是保安腰刀迷,多年來,我收藏了很多種,很多把,但,製作現場卻從未有一眼之幸。雨下得正歡,抬頭,高山因喜雨而頂天立地,低頭,黃河因喜雨而激情澎湃,而身旁農田裏的各種莊稼都是不加掩飾的喜氣洋洋,在莊稼們的概念中,雨水是老天爺專門賜予它們的,別的生命隻不過是在沾它們的光。
一條兩步寬的渠水從高處飛撲下來,一大片平地上亂石磊磊。渠水恐怕就是甘河了,無疑,亂石灘就是甘河灘了。幹旱地區的水流就是這樣,隻要有水,哪怕是胳膊粗細的水流,都會醞釀出澎湃的氣勢來,而這股在濕潤地區根本不入人眼的水流,都深切懂得它們身負的重大使命。甘河澆灌出的這片土地,供養了兩千多保安人。農業是保安人的主業,但他們的祖先曾是蒙古帝國的刀匠,保安族祖先打製的戰刀,隨著蒙古騎兵打遍亞歐大陸無敵手。蒙古帝國早已灰飛煙滅,而保安人留下了祖先的製刀技藝。據說,在這個僅有三百多戶人家的村落裏,每年出產的保安腰刀多達十萬多把。
打製保安腰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都是手工製作,而工藝卻極為複雜、精細和考究,最好的工匠每天最多隻能打製一把普通的腰刀,而精品、極品腰刀,隻有個別工匠擁有這種祖傳的手藝,打製這麼一把腰刀則需要幾天工夫。我在博物館裏曾見到過保安腰刀中的戰刀,我卻實在不敢用文字去描述它,我隻知道,當我拿在手裏時,那種對我視覺和心靈帶來的震撼。
在一個院落裏,工匠們正在簡陋的工棚裏,按部就班地打製腰刀。我看了一會兒,就轉身離開了。我想看看村落。我知道,人世間沒有突如其來的事情,生存環境主導著人們的生存方式。雨還在下。這是甘河灘村下轄的魏嘴自然村。一道漫坡,兩邊民居,石塊砌牆,木門上戴華麗樓帽,渠水緊貼各家院牆喧囂而下,渠邊大樹掩映著各家門戶。一幢宏偉的清真寺已接近完工。渠邊有三個老人正在雨中閑談。我給他們打了招呼,他們給我打了招呼。我們都姓馬,我是漢族馬,他們都是保安族。我問一個年紀最大的老人平日幹什麼,他說農忙時幹農活,農閑時出門打工。他已經六十多歲了,我沒有問,他為什麼這麼大年紀了還出門打工,他說,他經常打工的地方大多都在所屬的臨夏回族自治州境內,有時也遠去蘭州、新疆等地。他主要在工地上幹小工,每天可以得到一百元左右工錢。我問他打製腰刀嗎,他說他不懂得這種手藝。
雨還在下,我去了大墩村。何為大墩,就是保安人幾百年前從青海同仁遷居此處後,修建的要塞。要塞修建在一座高阜上,一城而控馭兩條要道,自然地勢,加上版築的城牆,從殘留的遺跡看,的確是憑險設險,雄踞一方。居民起初都居住在城裏,以耕作附近平地上的農田和打製腰刀為生,隨著人口增加,城堡演變為村落。老城頭險峻處已開辟為民居,趴在城牆上俯視,牆外一溜梯田直達山下洪水河灘,各色莊稼如西洋畫展,色色如畫。遠望,黃河從積石峽鼓噪而出,右岸,奇崛孤峰下是一片青海民和土族村莊,左岸,巍峨高山沿河環繞著一溜甘肅積石山縣撒拉族村莊。衝出深幽峽穀的黃河,乍然來到視野開闊之地,似乎還沒有適應光線,一頭撞向保安古城,走出一截,然後揮手而去,給這裏留下一大片平坦的河灣,也給保安人留下一片永久的家園。
從大墩去梅坡,必須爬上一道高峻的山墚。山墚是橫放在那兒的,分出保安三莊。站在山墚上,保安三莊盡在眼底。視野越過平疇的莊稼,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片大樹。大樹薈萃的地方,便是保安人的村莊。磚牆瓦舍都掩映在大樹的濃蔭下,炊煙從密如傘蓋的樹梢上依依滲出,在村莊的上空流連片刻,便隨風消散於天地大化中。
不遠處,一座更高的山隔絕了地,也隔絕了天。那便是積石山。積石山在這裏,像是一個抱著臂膀,顧盼自雄,又善解人意的衛士,與掠山而過的黃河,將保安三莊緊緊地摟在懷抱中。
吹麻灘
多麼有意味的名字,單憑這個名字,就會生出去看一看的念頭。我懷揣這個念頭二十年,終於在這個七月,來到了一個叫吹麻灘的地方。
據說,吹麻灘轉自吐蕃語,究竟意何所指,卻語焉不詳。大可不必窮追其意,它就是一個地名,要緊的是,我來到了心儀已久的吹麻灘。吹麻灘就是一塊群山間的平地,現在做了積石山縣的縣城。積石山縣是全國最長的地名,全稱是積石山保安族東鄉族撒拉族自治縣,也是全國最年輕的民族自治縣,初設於1980年。設縣雖晚,曆史卻與中華民族一樣古老、悠久、輝煌,著名的“彩陶王”就出自本縣。而吹麻灘本身就是遠古冰川運動塑造出來的。
亂石如羊群,撒滿河灘,山峰如牧羊人,鞭梢指向青天。一片農田,一片亂石,一片草甸,一片亂石,白綠相映,亂石化為藝術,綠色安妥生命。最壯觀的莫過縣城邊上的石海。那真是石頭的海,海的石頭。大的如巨象,小的如犬羊,大小錯落,一地鋪排出去,一眼難觀全貌。深入了去,卻別有溝壑,遠看如犬羊者,近看卻是巨象晏臥,竊以為餘勇尚存,大可以在亂石陣中如履平地,抬腳卻處處險峻。
亂石其實不亂。亂石本無法度,造物隨心撒播,可石塊與石塊之間,必有草木連綴,大樹,小樹,茂草,衰草,野花,藤蔓,如此,亂石陣便如孔明精心布置,休咎相生,生死八門。一道流水自高山隱秘處而來,卻在平疇顯眼處,於石海旁邊洇出一片濕地。蘆葦因而茂盛,飛鳥聞訊麇集,石海於是生動。
亂石本是招人厭棄的礙眼之物,設若亂出了陣勢,亂得有趣,便成了人工無法複製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