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隴東:天下第一黃土塬(2 / 3)

挖掘工作延續了一個多月,大象全部挖出來了,專家們將大象拆散了,分別裝在木箱裏,整整裝了四卡車,先運往西安,再用火車運往北京。出土黃河古象的是一座相對獨立的山峰,當地叫走馬墚,非常高聳陡峭,別處都是黃土,唯有這座山峰是赭色砂土。專家說,裏麵還有一隻像牛那樣大的老鼠化石。我們以為還要挖掘的,等了多少年,終於沒有見人來過。黃河古象化石被拿走了,好像與出土地再無任何關係,連最簡單的標記都沒有留下。我在慶陽工作時,有一次,一個外地朋友讓我帶他去看化石出土地,到了那個地方,我居然一下子沒有找著,根據童年時那清晰而深刻的記憶,我找到了原址。當年,這裏挖出了老寬老深的一個洞,現在風吹雨淋,山體垮塌,隻剩下些許痕跡了。我給有關部門建議在這裏立一個碑,不知立了沒有,很快我就離開慶陽了。

家鄉人對黃河古象是有很深感情的,縣卷煙廠生產的“古象牌”卷煙行銷遠近,縣城最顯眼處聳立著古象形象的城雕。現在,縣上又編了這麼一套《百象圖》民間剪紙工藝作品,隻工本費就近七百元人民幣,是專門供收藏用的,數量很少,每一冊都編了號的。所謂百象圖,便是大象的一百種形象。我敢肯定,這些剪紙的作者一定是沒有在近距離見過活著的大象的,可是,你看看她們的作品,誰都會認為,她們是從小在象背上長大的。大象回到了黃土山鄉,大象以黃土山鄉人的生存方式情感方式,在展示著自己的風采。大象在迎親娶親,大象在貼窗花,大象在抽煙過癮,大象在耕地收割莊稼,大象在洗澡,大象在上學識字,大象在牽手談戀愛,大象在栽樹采蘑菇,等等。一百幅圖案,一百種生活場景,一百種人生過程,這是家鄉人祖祖輩輩經曆過的和正在經曆的人生過程。

《百象圖》中的剪紙作品擱在國內所有剪紙作品中都堪稱上品,其裝幀十分高雅,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沒有這些民間剪紙藝術家的署名。這不是版權什麼的問題,家鄉的姊妹們不在乎這個,但,我們應該在乎,民間藝術家本來就很難有名,用了她們的作品而不署她們的名,似乎與時代精神不合,也有悖溫柔敦厚的鄉風。

風雨周祖陵

清明節的那一天,我登上了位於慶陽城東的周祖陵。難辨向度的厲風卷地而來,亦寒亦暖的雨雪瀟瀟而下。清明節永遠是一個感傷的節日,天空飄著的是雪花,落在地上的卻是雨滴,河川地裏春雨潤物,周祖陵上白雪霏霏。是否,遠去的周祖在冥天冥界仍在護佑著他的子民,把寒冷攬入胸懷,將溫潤賜給後人?子曰:“未知生,焉知死”“祭神如神在”。我隻能以一個凡人的見識去猜度一位聖賢的博大胸襟了,我驀然想起在大雪紛飛天,老爺爺們毫不猶豫地將唯一的皮襖裹在小孫子身上,自己卻以蒼老的軀體迎擊風寒。這實在是人間最普遍的風景。

可是,我卻不是來祭祖的。我一向認定,祭祖是無根的遊子尋根的一種儀式,或是心無所依者的自我慰藉。我雖曾長時間地遠遊過,但我遠遊的目標卻是出發地,我的腳板上始終黏結著故鄉的泥土。生於斯,長於斯,安身立命於斯,腳下的路是祖先一腳一腳踩踏出來的,安居的土地是祖先披荊斬棘、焚茅斷草開墾出來的,賴以果腹的食物也是祖先尋尋覓覓、甄別良莠選育出來留給我們的。走近祖先,捫心自問,祖先真是對後人想得太周全了,血脈精神是祖先所賜,生存手段是祖先所教,連身體的否泰痛恙祖先也無不關懷備至,使多少痛苦的病體重新閃耀生命之光的岐黃醫術就是在腳下這片土地上宣告誕生的。風,將祖先數千年鐫刻在黃土地上的腳印搜刮而來展現在我的眼前,雨和雪又將祖先數千年的冷暖寒溫盡撒在我的四周。一時間,我被祖先的博大深厚所淹沒,回環四顧,發現自己隻不過是祖塋前的一粒土或一棵小草而已。

大恩不言謝,大德無由報。麵對容天括地的祖先功業,我的祭文將何以開頭又何以結尾呢?我隻有投入祖先的懷抱,演繹祖先的精神血脈,為自己的生命找尋源頭活水。

我曾研讀過許多載有慶陽人文事跡的史書,試圖廓清曆史的迷霧,使幾千年間的慶陽對我袒露無遺。這可是我安身立命之所在,它的過去怎麼樣,現在怎麼樣,未來又會怎麼樣,一種什麼樣的生存密碼在串聯著古往今來?我要明明白白地生存在這塊土地上,明白我在這塊土地上該做什麼,能做什麼。誰知,所有的史書向我展示的都是:混沌。天蒼地茫,曆史邈遠,足跡雜遝,難分難解。即便是現實的這塊土地上,也是川塬交錯,水旱互織,古老與現代相伴,落後與文明共處,曆史的迷宮還未打開,現實的迷宮又矗立於前,我隻有一遍又一遍地悵然曰:這是一片不可思議的土地。然而,人類的思想史告訴過我們一個簡單道理:天地萬物本來就是人類的知識庫,誰偶爾從中撿拾一些,誰就獲得了知識。當我登上周祖陵四處眺望之時,我發現,慶陽的一切明明白白寫在慶陽的大地上,字跡磊磊分明,而且智愚鹹識。

城東是河,城西是河,兩條河都一岸護著城,一岸傍著山,慶陽城就是山城水城了。兩條河是天然的護城河,兩麵山是天然的屏障,形同城郭,高大堅固的城牆依兩河而築,便是內城了。兩山依河而南走,永遠相隔相峙,無有相交相會之機,而兩水卻在城南合流了,一片巨大的空缺仰城頭展開。可是,兩山皆有靈,偏偏就在兩水彙流之地留下一座偉岸的孤山,阻南門而獨立。這樣,慶陽城就四麵皆山了。人們都把慶陽城稱作鳳城,當然,一種綿延已久的稱呼自有它特定的內涵和傳承的慣性,但我更願將慶陽城稱作龍鳳城,既有龍的精神,又有鳳的儀態。我有我的道理,人人皆知周王曾斬斷了龍脈,無龍又何來龍脈?況且,龍居於水,鳳棲於山,慶城兩水並圍,兩山夾輔,龍盤水上而眼望兩山,是龍朝鳳之象也,龍鳳相歡相洽,共同造就了慶陽。以勘探家的眼光看,將慶城比作龍,是其兩山兩水氣勢奔騰綿延不絕之象;而比作鳳,是城垣緣水而築,仰山而走,循山水之形而成城之狀。雞頭,蛇頸,燕頷,龜背,魚尾,佇立於周祖陵,慶城宛如一隻巨鳳棲於平川。

其實,略識中國古文化的人都知道,鳳也好,龍也罷,都是一種象征物。那麼,“鳳”象征什麼呢?《論語·微子》雲:“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後人釋之為:“知孔子有聖德,故比孔子於鳳。”原來,古人將有德操之人喻之為鳳。周祖教民稼穡,百姓安康,故古書稱周為“鳳德”。而龍呢,則象征著王者威儀,唯此是尊。古往今來,稱王稱帝者可謂多矣,自稱龍種鳳種的更是數不勝數,但是,將自己的血脈拐彎抹角地攀上龍附上鳳,就有了龍之威鳳之儀了麼?結果都不過是為後世積攢了用之不盡的笑料!而周人靠什麼從一個偏僻小邦挾北山之勁風,南下關中,東取中原,定鼎天下呢?千古一律的回答是:“德”。《詩經·大雅·大明》篇是一首周人自述開國曆史的詩章,詩中詳述了周族興起、發展、壯大到剪滅強大的殷商王朝的全過程,我們可以看到,當時殷商是多麼的強大,所謂“殷商之旅,其會如林”。而相對弱小的周人又是怎樣取得了牧野會戰的勝利呢?你看,周人雖然獲取了天下,但他們的頭腦是多麼的清醒,又是多麼的明智。詩的開篇即說:“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難忱斯,不易維王。天位殷適,使不挾四方。”換成今天的話說就是,有明明的功德在下民,有赫赫的顯應在天上。天命是難相信的呀,不容易做的就是王。居帝位的本來是殷王的嫡子,卻使他的命令不遍達於四方。殷商失德,雖受命於天做了王,可是人民並不買他的賬。那麼,周人又如何呢?“乃及王季,維德之行”,“維此文王,小心翼翼。昭示上帝,聿懷多福,厥德不回,以受方國”。意思是說,這個文王呀,隻做有德的事情,他為人小心翼翼,明白怎樣侍奉上帝,就招來了許多的福。他的德行不壞,因而受到四方諸國的歸附。

這些話業已經受了數千年的風雨磨洗。長達數千年的曆史過程,自然曾有過無數的滄海桑田,山河改容易形,人文曆史上更是大河奔流,今不似昨。可是,這些話卻像寫在每一頁日曆上一樣,時翻時新,每時每刻都會令人悚然惕然。“維德之行”,一個“德”字,簡直就是人類做人治國的絕大機密!龍之威,根源於鳳之德,鳳之德,又托襯起龍之威。周祖所築的慶陽城便是龍鳳相融相洽、德威並舉並重的所在了。

然而周祖去矣,他的英靈高棲東山之上。低眉巡檢,慶陽城盡收眼底,城垣雄壯,河水奔流,人煙攘攘,民安其業。周祖數千年從未閉過自己的雙眼,於曆史,他畢竟隻是一個有心的旁觀者了。他的德行規範對後人隻有諫誡作用,他已無力親理庶務,為民施德了,他隻能將眼前發生的一切都默記於心,於冥冥之中恭行天罰,予有德者以護佑,予失德者以懲戒。

以慶陽城的氣勢,在冷兵器時代應該算是固若金湯了。可是,遍查人類全部曆史,從來沒有一座不曾被打破的城池。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這驚人的論斷道出了並不驚人的曆史事實:最堅固的堡壘恰恰是最容易被攻破的。為什麼?深溝高壘是為了防備他人對自己的顛覆,當一個人、一個集團需要用外在的包裝展現強大的時候,其內在的危機也就同時發生了。當周人尚處弱小的時候,鄰近的戎族正值強大,中原的殷商更加強大,周人不但未因弱小而喪亡,反而在強敵環伺之時茁壯成長。唯一支撐周族首領腰杆的就是“德政”,和沐浴在德政之下眾誌成城的民眾。後來,周人廣有天下,相對華夏大地上任何一個集團,都擁有著絕對優勢的力量。可是,利器鐵軍拱衛下的在當時最嚴整雄壯的鎬京城,卻被僻居荒涼隴右的犬戎一馬踏破。幽王被殺,平王東播,威加海內、氣吞八荒的西周王朝於此化為曆史的塵煙。偉岸的城池變成了一片離時光的巨輪愈來愈模糊的廢墟,皇皇鍾鼎或者混跡塵埃、永世不得重見天日,或者變成達官貴人把玩的古董,或者讓一個又一個的有心人對之一代又一代一遍又一遍地生發衝天浩歎。

由弱小而強大,由強大而喪亡,風雲繁瑣數百年的西周,歸根結底說起來,其中道理竟簡單得接近於數學定理,一曰:仁者無敵;一曰:獲罪於天,無所禱也。前者是孟子說的,後者是孔子說的,朱子將後者所謂的“天”解釋為“理”,我想大概與我們今天所說的“公理”“人民”可以混用罷。無論是古聖先賢的鴻章巨製,還是平民百姓的心誹口謗,總離不開一個共同的命題:有德則得天下,失德則失天下。一個“德”字如此了得!如果真有一言興邦、一言喪邦的奇跡存在的話,那麼,“德”字在曆史的浩茫巨帙中便會脫穎而出,常令世人不得不睜大迷惘的雙眼。

立於慶陽城東的周祖陵,在風雪中眺望遠天遠地,神遊古往今來,曆史的感傷情緒一再或遠或近地奔襲著我的心靈。我無法猜度,安居於東山之上的周祖英魂飽覽了數千年的世事更替、興衰榮枯之後,究竟獲得了一些什麼樣的感受?當他的後代逶迤南遷、前途未卜之時,他的心靈是否也有著長輩目送晚輩出門闖業時的期望和憂慮?當他目睹後人立足關中、風行德教、萬民擁戴之時,是否也曾手舞之足蹈之?當他聽聞武王出師中原、終於克服殷商之時,是否也曾撚須而樂?當周公吐哺握發、勵精圖治之時,他是否也曾為後人敬思前賢、不忘傳統加額稱慶?而當厲王禁謗防民之口、幽王烽火戲諸侯、平王狼狽東竄之日,聖明的周祖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周祖畢竟已是遠離塵囂紛爭之靈魂,後人自有後人的生活態度,每一個人都有為自己負責、為曆史負責的權利和義務。即便是手足兄弟,一方要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另一方也是無能為力的,何況,周祖已完成了自己的曆史使命,他已定居於東山之上,放飛出去的子孫後代已有了自己的生活天地,他更多的目光,更多的心願還是投注在眼前這片土地上。

至今讓我深深折服的是,周祖選擇慶陽這塊土地築城聚族的驚世眼光。彈丸小城,居然可以北控廣袤的塞上,南臨富饒的關中,東通陝北,西達隴西,一城之築,北絕兩水可杜異族入侵,南循一河可收桑田之利。進可四達,退則自守,攻則長驅直入,守則銅牆鐵壁。以天下之大,周祖獨選慶陽為進退攻守之所,真可謂心智不凡。加之,矗立於綿延不絕的兩山之上的烽火台,一柱柱烽煙衝天而起之時,不消半日間,諸侯的旗幟便會遠近樹起。這真是古代通訊聯絡方式的一大奇觀!事實證明,慶陽果真成就了周祖的宏願大業。幾世積累,幾世發展,周人終於完成了主宰華夏大地的王業。然而,四達之地,必是四戰之地,得一城而輻射四方,慶陽城就是一座永遠不能平靜的戰場。打開發黃的曆史冊頁,一幕幕驚心動魄的鐵血場麵蜂擁而來。一朝朝,一代代,不但當立足於中國任何一個方位的王朝在王冠落地之時,慶陽城必有一場浴血紛爭,即便在四海晏然之時,慶陽城也常常烽火連天。秦漢唐宋元明清,在如此強盛的大一統時代,蕭關故道上北流邊關的囚犯也是不絕如縷;同時,給南邊報警的狼煙也常常彌漫著晴朗的天空,驛馬沉重蒼涼的蹄聲一次又一次敲碎了沿途居民的平安夢。數千年來,慶陽城頭不知變換過多少次旗幟,慶陽城不知掩埋過多少曾經雄壯的生命;城陷城複,築城的河泥不知更換過多少次,兩河之水漲了又落落了又漲不知多少回;河中殷紅的血水不知為誰而流,一切似乎都在曆史的冊頁中,一切似乎又邈不可尋。唯有城東的周祖陵巍然屹立數千載,一麵若有若無的旗幟上用血書寫著一個大大的而又若隱若現的“德”字,在向世人暗示著千古不移的真理。

日月更替,容納了數千年曆史塵埃的慶陽城已容納不下正在迅猛積累的現實果實。原有的城牆依然偉岸,但是城內的無數生動早已溢出城外,循兩川而北上,順一河而南播,緣兩山而超越,慶陽城已澤被四方了。佇立於周祖陵前瞻而後顧,黝黑的依然是城牆,城牆內外的華彩,卻是一派現代文明。慶陽城已非四戰之地,而是四達之地,深藏於整個鄂爾多斯高原腹腔中的原油源源彙入慶陽,流布四方,催動著無數的車輛活躍於華夏大地。

今天是清明節,我登上了周祖陵。我不是來祭祖的,無須我來奠祭遠古的英靈,腳下的奇跡就是活活生動的祭品。奠祭祖先的本來意義就在於向祖先展示後人的勤勞而獲。周祖陵上依然刮著風,依然飄著雪,建築工人正在冒著風雪修繕陵園。我心中怦然一動,我想建議工友們在祖陵的最高處鐫刻一個巨大的“德”字,讓遠遠近近的人都能觸目驚心。躊躇了許久,我終於沒有說,因為周祖當年似乎也沒有將這個字掛在嘴上,刻在城頭上,他隻是用自己執著的腳印刻寫出了這個字的筆筆畫畫。

北石窟大寫意

奚康生共主持開鑿了兩座石窟寺,在南的叫南石窟寺,在北的叫北石窟寺,兩寺相距半天路程。奚康生是北魏人,時任涇州刺史。他的一生再幹過什麼事,刺史當得好不好,對老百姓如何,對國家有無貢獻,對老婆孩子怎樣,對朋友怎樣,是好人還是壞人,我都不知道,別人好像也知道得不多,好像也沒多大興趣知道。知道他的,隻知道他主持開鑿過兩座石窟,這兩座石窟至今還在。

知道這些就夠了,一個人辛苦一輩子,有兩樣東西留下來,一千五百多年了,還存在於日月天地間,還讓人一遍遍觀瞻、讚歎,這個人就是一個不朽的人,至於別的,比如,他曾做過什麼不得體的事,說過什麼不得體的話,這隻與他同時代的人有關,而與後代人有關的,是他留下的與後代人有關的物事。甘肅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東西長一千六百餘公裏,把中原和西域連了起來,西人東來,東人西去,走旱路,必須要走甘肅這條路。人說,雁過留聲,人過留名,留不留名,倒不一定,腳印是要留下的。幾千年來,在這條路上奔走的人,留下的腳印,有的讓風吹雨打了,有的讓後人的腳印覆蓋了。可一種腳印卻是永遠地留下來了。這就是石窟。據統計,甘肅現存石窟三千處,每走一截路,就有一座或大或小的石窟供你欣賞。所以,甘肅走廊被稱為石窟走廊。在這眾多的石窟中,有四大石窟馳譽世界,由西向東依次是:敦煌莫高窟、蘭州炳靈寺、天水麥積山、慶陽北石窟。

去北石窟很方便,也很劃算。為何把劃算這種很俗的字眼用在這呢,聽我道來。地球上黃土層堆積最厚的地方是慶陽董誌原,土層厚達兩百至三百米,原麵保持最完整的地方是董誌塬,麵積達兩千多平方千米。而北石窟寺就開鑿於董誌塬邊的蒲河、茹河交彙處。董誌塬的中心是慶陽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西峰區,北石窟寺距市區二十五公裏。我在西峰生活的十八年中,騎自行車不知去過北石窟寺多少回。每到周末,呼朋喚友,騎車在大平原上,或急馳,或漫遊,藍天白雲,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大自然的賜予令人感恩不盡。

春天,大平原複蘇了,路邊的樹木複蘇了,田裏的麥苗複蘇了,天上的飛鳥複蘇了,春陽明麗,春風送暖,騎車到塬邊,從漫長的黃土坡飛車到河邊,一邊是古寺幽深,一邊是流水潺潺,盈耳的是農家的狗吠雞鳴,“偷得浮生半日閑”,一個“偷”字,真是萬字難易其妙!董誌塬的夏天是美妙的,小麥浪奔浪湧,糧食的清香熏得身心內外一團清香,油菜花黃了,是那種大色塊的黃,樹木綠了,是那種噴薄的綠,鳥兒歌唱了,是那種忘情的歌唱。到了北石窟,散坐在河邊,打打水漂,喝喝啤酒,聽聽天籟之音,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有人說,秋天是令人傷感的季節,哦,對了,那個登徒子宋玉曾感歎:悲哉,秋之為氣也!他有他的人生遭際,僅可仰天長歎吧,在董誌塬不必長歎,仰天長嘯是可以的,向天長歌是可以的。看看吧,老天賜福,大地豐收,農人繁忙的喜悅,喜悅的繁忙,會讓你把一切莫名的煩惱都莫名地驅逐了去;你想知道,冬天的黃土高原是如何蒼茫的嗎,嗬嗬,董誌塬會告訴你。到了冬天,樹木枯黃,田地空疏,老樹昏鴉,百鳥噤聲,一場大雪過後,原野一派白霧迷蒙,太陽出來,陽光打在雪地上,白光萬道,根根如銀針,炊煙絕無嫋嫋之象,一綹綹,一團團,浮於藍天之下,白雪之上,好似固定的裝束。到了北石窟,河水已為堅冰,從山穀伸展而來,向山穀伸展而去,農家的頑童,抱一塊青石板,坐上去當滑冰板,陣陣清吼,如戰機臨空,陣陣喧嘩,似從遠古傳來。

當然,去北石窟寺是可以乘汽車的,名勝無言,大道通天,一條路上走著許多人,有人駕車,有人騎馬,有人控驢,有人安步當車,本無一律,得心而已。我要說的是,天道自然,人動自然之心,行自然之行,便無往不適而解頤。

風風火火床子麵

若問慶陽最有特色的飲食是啥?這可難住我了。有道是,蘿卜白菜,各有所愛,人隻一口,卻嚐百味。沒見過的,就是好看的,沒吃過的,就是好吃的。這麼說吧,慶陽有特色的飲食是很多的,我帶您去一一品嚐,您自個兒判斷哪一樣最有特色,您告訴我,然後,我再給別人說,某年某月某日某位美食家說慶陽的某種食品曾讓他大快朵頤,我這導遊就當得有些意思了。

隴東慶陽的飲食五花八門,種類繁多,要想說清楚,我固然做不到,可又有誰能真正做到呢?大菜小吃,光菜名,排列一部中篇小說的長度沒一點問題。什麼八碗四碟子,什麼四鱉跳澇壩,什麼十三花,連吃一個月,頓頓不重樣,未必吃得過來。與其貪多嚼不爛,何如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有一個簡單易行,且經濟實惠的辦法可供參考:邀三五好友,去風味店,占一副座頭,老老實實給老板說,哥們外地人,聽說慶陽飯好吃,揀最有特色的來三五樣,飯後算賬,分文不少。老板會滿麵春色應了,一會便端上一桌來,每一樣,一人幾口便可吃光,為的是讓你留足肚皮多吃幾樣。首先上來的大約有如下幾種:床子麵,攪團,洋芋“不拉”,豬血灌腸,糜麵坨坨。人稍微多些,必定是要上一個暖鍋的。一頓飯,一人攤不到多少錢,隻怕還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