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要在黎明前被凍死了(1)(3 / 3)

老同學,恐怕是世界上稱呼得最生疏卻對我們最知根知底的人。

二我是班長這件事兒,除了我,大多數同學都忘記了。後來經過提醒——我們班人數最齊的一次郊外燒烤就是由劉同組織的——直到翻出老照片,勾起舊回憶,他們才恍然大悟。

30歲之後的我,開始陸續走了很多校園。從剛開始麵對階梯教室的300人,到報告廳的1000人,到大禮堂的3000人,到大操場的10000人……我從當眾發言會引發腸痙攣的孬種,變成了被無數人打磨之後一人獨說兩個小時也不會停頓的話癆。

這一次十年重聚的班會,由班長主持。九點,站在當年上課的二樓213教室,陽光灌滿了教室的四分之一,講台下坐著同學和老師,感慨萬千,我張了幾次嘴,都不知道第一句話到底該說什麼才好,什麼才對。

說“大家好”,太做作。說“我們又回來了”,假high。說“歡迎大家”,我也沒有那個資格。

直接切入主題,怕毀了眾人享用精心烹飪大餐的胃口。我說:“即使在十年前的課堂上,我們班上課的人數都沒有如此整齊過。”

底下小心翼翼、莊重神聖的氛圍,突然變成了哄堂大笑。女同學在底下說:“主要是你們男生都來了。”哈哈哈,哈哈哈。笑完了,又陷入了僵局。我手頭有一份流程,但我不想按流程主持,這並不是一次需要按流程完成的會議,有人從加拿大回來,有人從北上廣回來,有人從外省趕來,我們隻是想坐在一起,隨便說什麼都好。郭青年不知從哪兒拿出了一把吉他,他用仍然不標準的湖南洞口普通話說:“我來給大家彈一首歌吧。”他站起來,找了教室第三排的座位,選了一個很帥的姿勢,開始彈唱。

郭青年,是我們班的傳奇人物。中文係大一新生作文摸底排名,其他男生折戟沉沙,郭青年上榜,全係第一。他寫的那篇作文《青春》,被當作範文眾人傳閱,有同學複印給外校傳閱,有女生因此專門和我們622宿舍聯誼,目的也隻是為了睹君一麵。沒想到,後來郭青年決意放棄寫作,他說:“我隻是想寫自己喜歡的,你們不要總來騷擾我。”當時我覺得他太清高,後來一係列的事情讓我覺得他內心裏不過是個孩子,不想被打擾,也不需要被大人肯定。

郭青年畢業之後,考上美術係研究生,然後去新疆大學的美術學院做老師。因某些原因,他從新疆逃回北京,自己在畫家村建立了工作室,做自己的攝影展,也偶爾玩些前衛藝術,比如裸奔,被警察帶進局子好幾次。明年出版自己的攝影作品,在德國辦展覽。他說:“我最怕警察了,看見穿警服的人就雙腿打軟,後來為了克服這個毛病,我就找了個女警察做女朋友……”

大學我聽的第一首吉他曲,也叫“青春”,也是他彈的。今天他彈了一首《米店》。“三月的煙雨,飄搖的南方。你坐在你空空的米店,你一手拿著蘋果,一手拿著命運,在尋找你自己的香。窗外的人們匆匆忙忙,把眼光丟在潮濕的路上。你的舞步,劃過空空的房間,時光就變成了煙。”如果一個人隻能全身心去做一件事情,那就是青春。縱使青春留不住,但伴隨著青春生長出來的回憶,劃過皮膚的溫度,對未來呐喊的分貝,我們曾珍惜彼此的那些情感,都是能用文字、圖片和音樂記錄下來的。

郭青年穿了T恤、短褲、白襪、運動鞋。他那樣一個人,為了十年聚會,認真捯飭了自己。就像第一次參加升旗儀式的少年。

他很認真地小聲地唱著吉他裏的那首歌,生怕驚動心裏另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

我們靜靜地聽著,沉默,沉默,直至含淚。

時光在他的吉他聲中回轉,這十年我參加過很多歌手的發布會,在偌大的舞台上,他們彈著吉他,配合更好的技巧與音效,卻遠不如此刻好聽。我分明看到郭青年將噪聲隔離,讓時間冷靜,有風無聲,陽光變成流水,看得到它們灑在郭青年身上的影子。

一群三十好幾的大叔大嬸,昨天還在因為家長裏短發牢騷,因為教的學生調皮而苦惱,今天卻一言不發,隻顧著流淚,緬懷青春,真是好笑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