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絕大多數北漂的人而言,北京,僅僅是一個夢。我拚勁入睡,融入環境,隻希望自己清醒時,它是個值得稱道的美夢罷了。隻是,剛到北京的日子,夜晚常常做噩夢。
畢業七年。工作漸上軌道,老板信任有加,不再從夢中驚醒。這時才發現生活單調得可怕。地鐵、公車、走路,每天遇見很多人,通過表情猜對方的人生,通過水果攤老板娘的水果,猜她這個月的生意。臨近30歲,人生開始順遂,卻並不熱鬧,幾乎沒有出過國,也沒有和夥伴們做出什麼出格越軌的行跡。那時,媒體開始報道80後的榜樣,韓寒成為國家公民,郭敬明轉換身份成為有“中國夢”標簽的商人。我在電視圈,做著幾檔娛樂節目,在校招的季節跟著人力資源部進校園宣傳公司,常被問到一個問題:我是學新聞專業的同學,我是有新聞理想的,娛樂新聞算個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我從中文係畢業,十年投身於此,也曾吃苦也曾拚命,麵對那些雙眼灼灼、理想累累的同學們,我竟然語塞。
做娛樂能算是一種理想嗎?我不止一時覺得自己過得卑微。麵對朋友、家人的不理解,我隻能咬牙挺住。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明白這些質疑的本意——你如何才能向外界傳達你存在的意義?
自己存在的意義,多難回答的問題啊。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甚至都弄不明白:為什麼貸款需要選20年和30年?——我隻能選30年啊。為什麼房子要選朝向?——能住不就行了?
家裏把所有的積蓄拿出來,給我湊齊了北京一套小戶型的首付。我爸媽比我更興奮,爸爸來北京出差看我,讓我帶他去房子的工地走走。我走到未封頂的工地,手指胡亂一指:“喏,那就是我的房子。”
“哪一套?”我爸問。“我也不知道,就是這裏麵的一套。”我是真的不明白,房子是哪一套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有一套。後來我爸一直懷疑我把首付拿去做了為非作歹的事兒,直到交了房我住了進去,他還懷疑我是租來騙他們的——直到拿到房產證。這些在我看來,都算不上什麼傻事。青春,是一個容量極其有限的內存,沒有人能十全十美,有些內容存儲多了,自然有些內容就缺失了。有的人左手拿著U盤,右手拿著硬盤,有備無患,全副武裝,我看著都覺得累。
就是在這種承認自己某方麵不足,卻義無反顧朝著一個方向奔跑的過程中,我趕上了求職節目的興起,成為裏麵的職場達人。從小父母就教我如何待人處事,我照著學,卻發現自己並不招人待見。反而當我說些自己真正想說的,不傷害他人尊嚴的話時,別人會更在意我、欣賞我——因為那是你的思考,而不是轉述別人的思考。
後來,參加各種活動,主持人逢人就介紹我是“職場達人”。每次被這樣介紹的時候,我都想把自己掐死,然後警告自己,以後再也不要參加這樣的活動了。我的心虛是有原因的——鋼琴好的可以稱作鋼琴達人,美術好的可以稱作美術達人,人人都術業有專攻。我可好,職場達人,說白了就是職場小混混。
後來,為了不再混,我離開了“職場達人”這個稱號。人生就這樣到了33歲。我並不覺得這個年紀真的就到了而立之年。古代人因為壽命太短,50歲就差不多快掛了,所以30再不立,不如直接掛了。而如今,人們動輒慶祝80大壽,40歲才是真正的中年吧。
所以33歲的我,以及30多歲便已被古訓折騰得夠嗆的青年們,我們完全可以再利用好些年去挑戰人生,嚐試多種不可能。而這其中,就包括了與少年的我們重聚。
在人生緩緩前行的旅途中,回首張望需要勇氣,直視而悠長,像是某種神聖的儀式。
這些年,在出差旅途中、在他鄉與舊友和老同學的相遇,三杯兩盞淡酒碰撞出來的火光,放射性地將我們的心投影在牆麵上。你會發現,再強硬的外表之下,都有一根針立在那兒——“無論身在何方,無論是否結婚生子,無論過得光鮮或貧瘠,十年後,我們再聚。”
一方麵,一個人越久,就越怕一群人的熱鬧。另一方麵,探險已不再讓人有衝動,回歸過往才讓人覺得溫暖。“我們聚會吧。”同學在電話裏這樣說,手機上便有了一個專屬的微信群。人群數字一個一個地增加,故事一點一點地厚重。到了臨近畢業重聚的日子,我的內心愈發忐忑。怕自己會忘記他們的樣子,怕自己會忘記他們的名字,怕自己會忍不住落淚,怕自己因過於興奮而喝酒到醉,怕他們會說:劉同,你變了。
老同學互為照妖鏡。多年後再相見,每個人都誠惶誠恐,盡力讓自己回到以前的樣子。不是說現在的樣子自己不喜歡,而是擔心老同學會忘記自己。大學同學見證了自己最青澀最懵懂的青春,那些趁年輕犯下的錯誤,自己忘記了他們卻記得一清二楚。我閉著眼都能猜到他們用極其熟悉的語氣對我說:“就你那死樣子,還給我裝,還給我裝。”然後自顧自地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