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誅音·繞梁聲(2 / 3)

屍體上有珞欣的披帛。

轉身返回,她詫異地看到那架箜篌居然已經碎成幾截。

“哈!”她笑。

一件樂器也知粉身殉主,修華,你背主弑君,連器物也不如!

“你問我想做什麼?”她喃喃著,重又邁開腳步。

一步一步,堅定地向前走去。

“我要他跪在我的麵前求我饒恕,我要他心甘情願奉我為主,再一次向我俯首稱臣……”

說話的人漸行漸遠,四下又恢複了寂靜。

就在這一片寂靜裏,卻見一片黑霧自箜篌的碎片中升騰而起,向水麵襲去——

(四)

次日,鳳婠的屍體被人發現。

聽說修華大發雷霆,立刻就把珞欣叫去問話,但至此便沒了下文。

如是數日……

這天早上她醒來便躺在榻上算日子,稍覺忐忑。

直到有宮人來通報說君王召見。

“王上召見所為何事?”她問內侍,答是修華近日夜難成寐,所以召她前往作歌寧神。

她不禁得意——

就算是替身也好,他終究離不了她,至少也離不了她的聲音。

然而進入內殿,一眼看見修華身邊容光煥發的珞欣,她頓覺不妙。

“跪下!”修華厲喝,兩邊的侍衛立刻押著她跪下。“你自己看看!鳳婠手裏的是什麼!”

他將一塊瑩白溫潤的玉牌甩到她麵前。

這是她環佩中的一件。

但是她清楚記得那夜會麵自己並未穿戴任何裝飾!

這是怎麼回事?!

“臣妾——”一時之間她不知該有何說辭,隻能抬頭看向修華,卻見他的目光……

竟有著說不出的悲苦之意。

“王上!大事不好!”忽然一個內侍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撲通跪倒,抖著手奉上一張彩紙,“有、有人在城內四處拋撒此物,城外、城外定侯正率大軍布陣……”

所有人都大驚失色,除了她。

修華一把抓過彩紙,她看著他臉色驟然慘白,忽然覺得一陣快意。

不看她也知道那上麵寫了什麼,一定是她與定侯對策時就說好的那樣——

獻女惑主,意圖不軌,右相其心可誅。

“清君側”,這就是定侯兵臨城下所打的旗號。此刻珞欣心懷忌妒謀殺宮女的事情必然已經街知巷聞,大軍壓境的消息也一定激起了槐城百姓九年前的記憶……

“你們都出去。”隻見修華一下坐倒,麵如死灰地說。

“王上——”珞欣還想說什麼。

“出去!”修華怒喝,所有人頓時嚇得退了出去。

依然隻除了她。

內殿中一片死寂。

“你做了什麼?”忽然修華問。

“王上說什麼?”她慢慢走到他麵前,“臣妾不明白……”

話音未落,修華猛地抓住她的肩:“你到底做了什麼?!是不是你勾結定侯?是不是?!回答我!荷映!”

她震驚地看著他。

他認出她?怎麼可能?火海中她容顏盡毀,後為了來到他身邊,她不惜受溶肌之痛重塑了另一張臉。

他不可能覺察!

她做了什麼?她隻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當年是叔父定侯從火海中將她救出,如今她不過是投桃報李,叔父想做煜洲王,待她報了殺父之仇便以王女的身份將王位讓與他。

有恩必報,有怨必償,這樣才對不是嗎?!

可是……此刻修華怎麼能叫她荷映?

他瘋了嗎?!

“你——”她瞪著他,咬牙切齒,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們就這樣僵持著,也不知過了多久。

直到喊殺聲隱隱傳來。

“是叔父!”雖然知道定侯早已買通守城的將領,但她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快。被她這麼一喊修華醒過神來,“你過來!”他拽起她,向殿後疾走。

一路上他們不斷被奔跑的內侍和宮女撞到,宮中一片混亂,就像九年前的火場一樣。

最後修華將她帶到了玉鑒湖邊。

永麟宮依山而建,最深處的玉鑒湖亦是天生,此刻這裏除了他們兩個,隻有不斷逼近的喊殺聲。

修華扳動機括,一葉小舟出現在湖邊。

“放開我!”她又驚又疑,當他拉她上船的時候她猛地掙紮起來。

有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我是要救你的命!”修華一把箍住她的腰,將她抱到了船上。“聽話,荷映。”

他在她耳邊說。

許是他的語氣裏有著太多令人疑惑的痛苦,她一下子停止了掙紮,看著他解開纜繩,劃槳離岸。

船到湖心時,追兵已至岸邊。

“逆賊!還不束手就擒!”隻見定侯一馬當先,張弓扯弦——

利箭破空而來。

忽然湖麵朔風乍起,箭身微偏……

竟直直射向了她!

“噗!”一聲輕響。

“修華——”

她怔怔地看著撲在自己身前的男人。

(五)

箭傷其肩,修華隻是折斷了箭杆,依舊奮力劃槳。

終於他們抵達了對岸。

終日為煙霧所籠,玉鑒湖的另一邊。

她立刻看到了山體上巨大的石門,修華拉著她到了石門前:“荷映,看、看石門上的字,你把它念出來。”

她定睛看去,果然看見古怪的符文。

“念什麼?我看不懂!”她掙紮了起來。

太奇怪了,這一切都太奇怪了,他究竟在做什麼?

許是牽動了傷口,修華悶哼了一聲,卻將她抱得更緊:“不、荷映,你行的,你一定能行,你看看……”

在湖的另一邊,追兵已經抬來小船,正陸續下水。

“荷映——”修華忽然埋首在她肩頭,“求求你,把它念出來……”

他已幾近哭音。

自己一定是被下了什麼蠱,一定是被下了名為修華的蠱。

不然她無法解釋為什麼自己再一次平靜下來,向石門上的符文看去。

“……”看著看著,她下意識地張開了口。

念出了一個自己都不明含義的音節。

隨後就容易了,宛如吟唱又似誦詩,當她意識到自己已經念完所有的符文時,石門轟然洞開。

有幽幽的光自洞內透出來。

進到洞中,她這才發現內裏幽深,那幽光的源頭尚在未知之處。

石門在他們身後緩緩闔上,外界光線斷絕的瞬間,洞壁上的螢石乍然發光,照亮了前方的路。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切,任由修華帶著自己前行。

最終抵達盡頭。

天然的岩台上供奉著一個石盒,盒蓋上可見麒麟浮雕,活靈活現。

“這是——”她滿心疑惑,不禁望向修華。

卻不想他忽然捧住了她的臉,倏然吻了下來——

麵紗早已不知失落何處,所以他毫無阻隔地含住她的唇,這是他第一次親吻她,所以她嚇得呆了,直到感覺什麼東西進入自己的口中——

“你!喀喀!”一個岔氣,那顆藥丸狀的東西被她吞了下去。按著胸口咳嗽,她一手指著修華不知道該說什麼。

“荷映,你去看看盒子裏的東西。”修華露出了一個有些苦澀的表情。

她咳嗽著,狐疑地看了他許久,終是過去挪開了沉重的盒蓋。

“這是什麼?”她看著滿滿一盒鱗片般的事物,隻見其質堅如玉,色墨如夜,還隱隱透著五色的磷光。

隨手拿起一片,冰涼的觸感一下沁入她心底,她不禁打了個寒戰,卻見一絲白氣自其中生出,鱗片上五色磷光驟亮,嚇得她趕緊丟了回去。

“這是麒麟甲。”修華終於開口了,她抬頭看他,見他竟在微笑,“煜洲王室之祖乃麒麟與九音鳥,這你知道吧?”

“知道。”

“那個麒麟所化的男子臨死前剮下周身鱗片,用來保護自己和愛人的血脈。”修華皺了皺眉,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道,“其實真正的煜洲王室代代傳人都是女子,其人必有九音鳥之妙音,而當傳人年屆雙十,其聲靈氣沛然,便能喚醒麒麟甲,使之變化為甲士——麟甲所化之兵,不傷不死,所向披靡……”

她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不死之兵,這意味著什麼可以說顯而易見。

“盒子裏共有一萬零一片麒麟甲,荷映,十日後你便年滿雙十,那時再也沒有人能傷害你,這江山本就是……”

下一刻,他沒有說出想說的話,而是噴出了一口鮮血。

“修華!”她驚叫著撲過去,剛好扶住他軟倒的身軀。

“你、你——”看著他慘白的臉,她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隻道箭頭有毒,但查看傷口卻無異狀。

“別看了,是我、是我心甘情願的。”修華大口地喘著氣,奮力抬頭看她,“荷映,我隻求你一件事……得回、得回王位便罷了,不要攻掠別洲……不要讓珠月王妃枉死。”

她不解,而當他斷斷續續地說出昔日她的父親為一統十洲,逼迫珠月王妃喚醒麒麟甲士,王妃因不願見生靈塗炭,又痛心深愛之人為權位所迷,於是吞藥毀聲的往事時,她覺得自己幾乎要瘋了。

他在說什麼?

“王妃本以為聲毀而事終,不想先王將心思轉到了你的身上。她不得已隻好以死相勸,臨終前她要我護你離開,可我發現先王已起疑心,隻得自己先行離宮……後來我隻想逼你父親退位……誰知事態失控,我殺了他,你也失蹤了……”

她聽著一時間無法理解的往事,真切地感覺到修華的氣力正在流失。

“可我始終不死心,多方派人查訪。直到兩年前你又出現在我眼前……你不知道那時我有多高興。”

“你認出我了?”她詫異道,“那時你便認出了我?”

修華喘息著低笑了一聲:“那是自然,我日夜思念之人,舉手投足都刻在心上……那龍膽花,你居然還喜歡,我以為隻有我記得,那時你總是拿著它說隻有修華對我最好……”

她苦苦一笑。

龍膽花,他以為隻有他記得?

他以為的,她以為的,他們錯的究竟還有多少?

“我本以為你來殺我,可你遲遲不動手……我便將這些事暫時隱下,況你雙十之期未到,我隻想能多護著你一刻,便是一刻。”

修華握住她的手緊了緊。

“你想……護著我?”她怔怔地重複。

“修華一日是你之護衛,一生都是你之護衛。”他眯起了眼,竟然笑了起來,“我的荷映何其聰穎可愛,不日定會是煜洲之聖君,修華今生,隻願做你不二之臣。”

她猛地咬緊了牙關,死死抓緊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