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國喪(1 / 2)

文雋尚未來得及探尋陳籍的表情,隻感覺到他在幽暗中把頭埋入自己的頸窩,他的聲音不含悲戚不含痛楚,好像沒有一絲情緒,又好像萬般落空:“朕和你一樣,都沒有父母了!”

他的軟弱隻暴露了片刻,便在宮人的服侍下起身披衣,見文雋也開始攬衣,道:“你還病著,便不去了罷。”

文雋搖搖頭:“這個時候,妾覺得應該在陛下身邊。”

陳籍不再多言,很快把常服穿好,攜文雋急步而出。

一眾人往仁壽殿急色匆匆往仁壽殿行去,卻在太清樓停住了步伐,樓下麵不知何時圍了許多人,定睛一看,上麵竟有一人在頻繁撞鍾。

那人見到陳籍的儀仗,便開始高呼:“陛下弑母,太後枉死!”

文雋心頭一凜,那聲音再熟悉不過,是暮雲姑姑,她在深重的黑夜裏,孤立於高樓。

宮中許多人都認得這位長期服飾在太後身側的女官,已經不少人竊竊私語,眾人都不明白這位一貫溫和少語的宮中老人為何要與皇帝作對,邁上高樓痛陳其罪。

李進義上前道:“陛下,那好像是太後身邊的暮雲姑姑?”

陳籍仰頭看了看樓上的人:“朕認得她!”

李進義微微顫抖:“那……奴讓人上去把人綁下來?”

陳籍深色莫辨:“召集羽林衛,將其射殺!”

文雋眉目一顫:“陛下,暮雲姑姑興許糊塗了……”

陳籍攬過她,免她遭冷風侵蝕:“太後她一個人走,總歸寂寞了些,有生前用慣的人伴著,朕也放心。”

文雋微微閉目,看著幾隊羽林衛已持了弓箭在太清樓下,統一將箭矢對準樓上的人。

暮雲接連冷笑數聲,聲音淒厲無比:“陛下為保全帝位,弑殺生母,為人君,為人子,如此行事,奴在皇家服侍數十載,也是頭一遭見。陛下不孝不悌,心腸之冷硬,太後生你養你,你卻對她痛下狠手,天理昭昭,陛下就不怕因果循環?”

陳籍目光凶狠,卻不辯白,隻向上揮了揮手,李進義迫切道:“妖言惑眾,詆毀陛下,快把她給我射下來!”

暮雲聽到驚呼,笑得愈發得意,冷風吹散了她一向整齊服貼的發髻,衛等弓箭手拉開弓,她一個縱身,一抹人影劃落而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聲音幾乎要震碎所有人的耳膜。

文雋縮了縮,千萬話語哽在喉間,苦澀難言,她著意看了看陳籍,他的臉有一絲絲垮塌,隻微微愣了片刻,又似乎硬起心腸,往仁壽殿行去。

仁壽殿內外一片縞素,過往的熱鬧和氣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陰冷孤寂,幾百名宮人從殿內跪到殿外,皇後早早跪在內閣,顧修容守在殿外將他們迎了進去。

陳籍一步一步走進殿閣,文雋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見他慢慢掀開帷幔,看到裏麵已毫無生氣的那張臉,恍覺白日的對談似乎就是場夢。

她死了,她終於不會再抓著本該屬於他的權力牢牢不肯鬆手了。

皇後病容猶甚,哭得近乎暈厥:“太後,太後……”

李得用不知從何處出來,拜見了陳籍:“陛下節哀!”

陳籍戒備地看他:“暮雲做的事,真的與阿翁無關麼?”

李得用微微顫抖,抬起頭,眼中除了哀痛,一片明鏡:“奴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奴相信陛下您不會!”

陳籍掃視了殿內外的宮人,聲音透出寒意:“太後一個人走得太孤寂,仁壽殿的人盡數陪葬!”

眾人驚愕不已,漸漸細碎的哭聲開始如泉流一般湧出,太後殯天,闔宮陪葬,這是莫大的恩典,是享不來的福分,他們的哭,幾分為這尊崇的人離去,幾分為自己,不得而知。

顧修容臉色也泛白,她隻稍稍緩了緩,便恭謹受命。

李得用仿若疲憊到了極點,啞著嗓子問道:“奴也在仁壽殿服侍多日,是否也在陪葬之列?”

陳籍審視他良久,警告道:“太極殿和仁壽殿,阿翁想好了再選!”

李進義著了慌,跪求陳籍:“義父太過悲痛,所以糊塗了,陛下萬萬不可當真!”

陳籍被各種哀嚎聲惹得厭煩不已,叮囑顧修容治喪事宜,命人將皇後送回鳳儀殿,自已攜文雋回了太極殿。

太後忽然崩逝,皇帝哀痛不已,綴朝三日。其間,禮部為太後擬定幾個諡號,陳籍從中挑出了“恭肅”。

太後不葬皇陵,陵寢選在了宣城,這引起朝中物議紛紛,暮雲死前的話多少被有心之人肆意散播,有人上書言陳籍不孝,罔顧恭肅皇後生養培育之恩。陳籍不辯解,隻命人將上書言及此事的人貶謫外放。

後來,還是蕭國舅站出來,幾度垂淚,說太後幼時去過一次宣城,從此惦念了那裏的山水一生,陛下將太後葬在此處,其實是合了她的心意。

文雋聽到此消息,想起當年舅父被追逐至宣城,萬箭穿心而死,舊部將他的屍首偷出草草收殮,就近葬在宣城湖邊,在南洲的每年早春時節,她母親還會攜她前往拜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