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籍沒再出聲,看著她一貫倔強的母親眼中滿是淚意,她忽然笑出了聲,道:“我怎麼可能看著即將到手的大好河山憑空溜走,所以我讓尚藥院把原本對身體無礙的補藥換成了會致命的毒藥,我在他性命垂危口不能言之際,借他的名義讓他親眼看著薑氏自戕,給了他最致命的一擊。這件事,孤沒有錯。一直都是他錯了,他以為孟家的存在是皇權最大的威脅,以為孤隻是一顆聽話任人擺弄的棋子,事實是孟氏一門是齊國最可以倚賴的軍事屏障……而孤,自進宮那日就沒打算做一個默默無聞的棋子。”
陳籍漠然聽著這些,埋藏心底很久的疑問,似乎再不問出來便沒有機會:“那孟令申呢,太後為何千方百計想留他性命?”
她半仰著頭看他,似乎沒有聽清,而後才反應過來,麵上表情複雜難辨,眉目低垂半晌,語氣裏盡是落寞:“不是也沒有留住麼,孟令申是先帝鐵了心要除掉的人,孤什麼也做不了……”
簾幃外的合蟬香氣總算送進她鼻翼,許多年前一個明媚的秋日午後,也是他從一輛馬車輪下搶回一束合蟬菊,也正好救下她,然後責備道:“不過是一束菊花,任何時候它都不值得,你罔顧性命安危去撿。”
“你不懂,這不是普通的菊花,它叫合蟬,很是稀有,偌大的兆京城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麼一束!”
隨後便是無奈地兩聲輕笑,他向彼時年輕的蕭國舅道:“你真妹妹真是,菊花再珍貴,怎麼會貴重過她的性命?”
太後閉目淚垂,那些年華光景終究是煙消雲散了,斯人已逝,自己也時日無多,她深切地望著陳籍:“孟令申是不可多得地將才,當年若真保住了他,今時無論對西涼還是北燕,我們的戰局怎會如此被動……”
話尚未說完,隨之便是劇烈的咳嗽聲,陳籍看到她嘔出的鮮血,麵上難得有動容之色:“太後歇息吧!”
太極殿黑燈瞎火出了陳籍空無一人,他命人滅掉所有燈火,並驅趕了所有人。這時,有人影攢動,他怒道:“不想要命了麼?”
那人手忙腳亂跪下:“奴有要事稟告!”
陳籍聽他聲音方記起,李得用前幾日便自請去了仁壽殿,如今跪著的是他的義子李進義,他沉聲道:“若不是要緊的事,信不信朕剝了你的皮?”
李進義緊張道:“是韓婕妤……她高熱不退卻固執不肯服藥……孫醫佐說高熱少了快一天一夜……再這樣下去恐有性命之憂……”
陳籍來到結綺閣時已月上中天,他在眾人的跪拜中走進寢閣內,見春娘等人正在塌前跪著勸藥,帷幔內卻始終沒有應答。春娘看見他仿若看到天神降世,哭著行了叩拜禮後大著膽子道:“陛下可算來了,請你勸勸婕妤喝藥,她一定會聽你的!”
陳籍從來她手裏接過湯藥碗,命她備好蜜餞,然後撥開簾幃,見她緊皺著蛾眉,麵色通紅,責備道:“無論如何,你都不該作賤自己來跟我置氣!”
文雋睜開眼瞧見他,帶著哭音道:“妾以為,陛下再不會來了……”
陳籍用空著的一隻手將她扶起,耐心道:“聽話,喝藥!”
文雋看著他略顯生澀的喂藥方式,掩鼻道:“這藥太苦了,妾是真的喝不下。”
陳籍無奈道:“有蜜餞送服,你且忍忍。”
文雋這才硬著頭皮一口一口喝下,喂完了藥陳籍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留下來陪著她閑話,擁著她才難得進入了夢鄉。
直到半夜裏的太和樓響起的鍾聲,那是隻有皇室最尊貴的幾個人逝世才會敲響的。
他和文雋剛坐起身,便聽到有仁壽殿的內侍來報:“太後殯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