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玥子從黑暗中慢慢地走了出來,來到了釋夜的墳前,默然無語。
山下燈火迷離間,數十盞大小不一的風燈在幽暗的黑夜中冉冉升起。他不經意地轉頭看向那些陸陸續續從他眼前飄過的黃色風燈,仿佛又想起了兩年多以前的那個晚上,他們也是這樣一群人,跑到山頂去放燈,嬉戲打鬧間,她的臉上洋溢滿了幸福與感動。
那個時候,她的心裏,應該充滿了美好,全然不會想到後麵的欺騙、背叛與傷痛吧?
那個時候,他非常懷疑她的身份,所以便重演了摩翎辰為了討蘇皓杳開心,而布置下了水風燈的浪漫一幕。也是在那樣美麗的夜晚,摩翎辰向蘇皓杳表白了,如果她就是蘇皓杳,肯定不會忘記這一段回憶。
可是她竟然對此毫無印象,說明,她根本就不可能是蘇皓杳,不是嗎?皓杳之靈被曠洛衝封印在瑩靈的身體裏,既然瑩靈已經跟了蘇釋夜,那麼,蘇釋夜就應該是蘇皓杳,同一個靈魂之下,記憶不可能被抹去……所以,當時他覺得自己不會判斷出錯。
但如果她不是,那麼很多東西又解釋不清楚。將信將疑間,他們兩個之間才會發生那麼多糾纏不清的故事。
風燈飄渺遠去,他的思緒如風燈般漸漸抽離,視線不經意地落到了遠方孤零零的那一盞小燈處——那裏,是他當時為了等她,而住了十天的獵戶小屋,沒想到,站在這裏可以看得那麼清楚。
腦際霍地想起了剛剛聽到的龍羽弈和花漫之間的對話——
“為什麼要把她葬在這個地方?這裏是小徑拐角處,上山下山都會經過這裏,不太合適做墓葬之地呀!”
“是那個丫頭自己的意思,她在留給小玓的遺書中說,把她的屍身燒成灰,在千丈崖邊隨風散去;在小徑拐角處給她立一個小墓碑即可,讓她靈魂有個安身之所。”
“可是為什麼她非要指定這個地方呢,是這個地方對她來說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嗎?”
“她說,這裏看家能夠看得特別清楚,以後她的靈魂,便可以一直照看著他們的家,守護著她最愛的人……”
內心像是有什麼東西破裂開來,將他紮得刺痛無比。他愕然地看向山下昏黃燈光下的小木屋,又愕然地轉過頭去看向釋夜的墓碑,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但他用力克製著內心的動蕩,抿著嘴,緊緊地握住了拳頭,在黑夜中,神情恍惚。
“是我太天真了,竟然會愛上你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人。明明知道你不是真心待我,明明知道你不會放過我,也明明知道留你下來會禍患無窮,可是我還是下不了手親自殺了你。
今日我沒有下毒藥殺你,便是我把欠你的都還給你了……
……
你說過,要複仇不一定要打打殺殺……把他最珍視的東西毀掉,也算是對他的一種懲罰了……是不是?”
又一波風燈從山下徐徐而上,飄過山腰時,鵝黃色的柔美火光映在了他那戴著黑色麵具的臉上,麵具裏麵的眼神無從窺探,但麵具下方的臉色煞白,隱隱透著兩行模糊的淚痕……
漠昔在沉淵窟裏一個人枯坐了三天三夜,他每隔幾個月就會來這裏一次,斷斷續續,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兩年了。
他以為他自己可以等,等待釋夜蘇醒的那一天,等待她再站在他麵前,和他說話,就算吵架也好,鬥氣也好,隻要她能醒過來,他會一直等下去。
但是等了那麼久,她還是沒有絲毫蘇醒的跡象,她的身體漸漸冷卻僵硬,臉上也毫無血色,氣息全無,全靠了他四處搜羅過來的月泉冰玉,她的身體才能完好無損地保存至今。
所有的人都在告訴他,釋夜已經死去;所有的人都在勸他放棄;所有的人都認為他瘋了……但是,隻有他自己知道,釋夜肯定是會回來的。
她一定會醒過來,駕著瑩靈,麵對著他,就像那一年,他們在創生壇重新遇見一樣。
但是,時間一天一天地流逝,他卻一直沒有等到他想要的結果。生活在繼續,所有的人都已經接受了釋夜離去的事實,所有的人都在向前看,繼續過著他們應該過著的生活。隻有他一個人,停在原地。
是的,他的生活也在持續,他履行了承諾,和瓷煙成親了,組建了自己的家庭;他繼續在創生壇混得風生水起,除了被毀壞的龍羽族史軸,他搜集齊了其它五族史軸,完成了父親的遺願;司史一族的力量也越來越團結,隻差一個合適的時機,和一個合適的居住區域,便可再次獨立成族……
他似乎已經得到了當初想要的東西了。但是,他的心還停留在原地。
他的心,在兩年前,和釋夜一起,沉睡到了這個世界上最深沉、最黑暗、最遙遠的角落,隻有釋夜醒過來,他的心才會繼續。
否則,他的意誌,隻會讓他過著體麵風光,卻如同行屍走肉般的生活。
這個坎,他無論如何,都是邁不過去的了。
對釋夜的情感,從一開始的痛苦愧疚,到後來的思念傷感,到如今的絕望彷徨,已經開始消磨他的意誌。他開始懷疑當年在沉淵窟看到的那個幻境,隻是他無意間做的一個奇怪的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