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左邊坐下,隔著過道,衝我也眨眨眼。我卻假裝沒看見和同桌討論。
後來的時光過得尤其的快。
也是從那時起,在馬茗洛的身邊,我開始喜歡笑,那種內心想要笑的感覺就是會不由自主的揚起嘴角。
馬茗洛,他就坐在我左邊,我隻要伸手就可以拍到他的頭。
他就像陽光,在我害怕漆黑的時候突然出現,不僅給了我光明還給了我溫暖。至少我這麼覺得,他在我生命裏的作用是陽光。
我開始不拒絕同學邀請一起吃飯,當然馬茗洛一定會在;也不拒絕一起回宿舍,因為馬茗洛會送我;甚至和她們一起八卦,討論某班的某某某,當然主要還是我們班的馬茗洛。
隻是她們都不知道我和馬茗洛小時候就認識了,於是我覺得無比自豪,好像認識馬茗洛讓我覺得比自己考了年級第一名還要開心。
或許,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鼓舞是無法估量的。
就像馬茗洛的出現,我臉上笑容的出現。
甚至連我自己都有所察覺的,我又一次改變了。
後來,顧廉也是這麼告訴我的。
……
又是一個周五。
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老師生病,我們自由活動。
馬茗洛和同學約好去操場打籃球了,我和同寢女生在教室做習題,顧廉說有問題問我,也留在了教室。
我在看他遞給我的英語題目,他轉身盯著我。“江惠玲你變了。”
我抬頭對上他的眼睛,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看顧廉。
顧廉是女生口中的白馬王子。
與其說是因為他有富裕的家庭,優異的成績。還不如說他本來就是一個王子。
至少是這個年紀女孩子眼中的王子,而確實也是這樣,完美。
顧廉和馬茗洛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在馬茗洛麵前,數學不及格我覺得是丟臉的;但在顧廉麵前,數學不考130就是自己蠢。
在馬茗洛麵前我大口吃辣條也沒關係,但在顧廉麵前,連扒兩口飯都覺得自己太粗魯……
他的眼睛幹淨得一塵不染,金色邊框眼鏡戴在臉上完全看不出書呆子的感覺,校服熨燙得整整齊齊,手指幹淨修長……
好像他的一切都是好的。
在他麵前,會讓你不自覺的黯然失色。
不過幸好,他的英語沒我好,不然我完全不敢站在他身邊。
他看著我,滿眼期待,似乎在等我說為什麼會改變。
“人本來就在不停地變,改變是個不需要驚訝的東西。”我揚起眉,看著我對麵優秀得不知怎麼形容的男生。
他突然笑起來,“你笑起來很好看哦。”
我什麼也沒說,坐在那裏突然不知該怎麼回答。刷刷寫了答案,將習題遞給他。
“這個題,語法點在課本46頁。”
……
周末。
馬茗洛說要帶我一起去玩。
做完最後一張試卷後,我終於忍不住來到他的房間。
半掩著的門,我偏過腦袋向裏看。
“看什麼看,要進來就進來啊。”突兀響起的聲音把我嚇一跳。
“你不是說要帶我一起出去玩嗎?自己不動是怎麼回事?”我不滿意的走進去,馬茗洛現在住的房間是我的書房,書桌椅子都是迎窗的。
隻見馬茗洛坐在書桌前寫著什麼,他的背影看上去幹淨而活力。
“你等等,我馬上就寫好了,五分鍾搞定。ok?”他頭也不回的在寫著什麼,我本想從後麵偷窺,可是他掩得十分嚴實,我根本看不到。
“你寫什麼呢?讓我給你探討探討?”我笑得陰險,還把把手伸過去。
“沒什麼好看的,啊。沒什麼啦。”看著馬茗洛藏得那麼急,我忍不住大笑起來。
“哈哈,馬茗洛,我給你媽說你寫信給小女生呢。”
“你敢?!”
“我怎麼不敢?”
……
那天下午,我沒想到馬茗洛居然把我帶到城東的幼兒園來了。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雖然我們同在一個城市,但是我在城西,他在城東。
這樣碰麵幾率確實很小。
更何況後來的我幾乎不出門。
我不解的盯著他,但他一句話也不說,隻將我拉到操場的一角。
我愣住了。
眼前的是什麼?
“秋千?”我大聲呼出。
然後轉身看著一旁微笑的馬茗洛。
突然眼睛澀起來,心上有一股暖流緩緩流過。
“都多久了,我再也沒有蕩過秋千。”他緩緩開口,說得有些無奈,但是無法隱藏的欣喜我也聽到了。
原來馬茗洛一直都記得我,記得我們的約定。
這一天,我和馬茗洛很晚才回的家。
我們久違的秋千,久違的童年。一下子積滿了腦袋,還有我揮之不去的過往。但是我沒有告訴馬茗洛,什麼都沒有告訴。
馬茗洛卻告訴我,微笑才是證明自己強大最好的工具。
是的,我又笑了。看見秋千我又笑了。
……
自從那天和馬茗洛去了他上學的幼兒園,我便開始期待周末。
因為一到周末我就會壓迫著他帶我去蕩秋千。
可是今天,馬茗洛居然拒絕了我。
無論我怎麼軟磨硬泡,他都是一句話:“今天自己去吧,我真有事去不了。”
我很生氣。
最後,賭氣一個人去了幼兒園。
我記得路,隻要坐35路公交車到終點就是幼兒園了。
周末的幼兒園是安靜的,我站在秋千旁,久久沒有坐上去。
第一次站在秋千麵前卻沒有蕩秋千的衝動,而是盯著它發了一下午的呆。
……
那一天,我想起來很多事情。
我問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那麼向往這樣簡單的生活,哪怕就隻是一個秋千,我也那麼滿足。
是的,一個秋千,我寧願不要現在這樣的衣食無憂,無憂無慮的生活。
事實上,我一直就沒有喜歡過我現在的生活。
我趴在秋千上,把臉埋在手心裏,開始祭奠我逝去的童年。
年小的我從來不會憂愁,從來不會孤單,更不會愛恨情仇……
所以很多時候我甚至都希望我依舊9歲,那麼鄉下的秋千還在,奶奶還在,洛洛也還在,那個我不認識的人也就會好好的活下去……
我好想哭,可是哭不出來。
我蹲在那裏抽泣起來,聲音很小,幾不可聞。
其實,我是單純的想要發泄,因為從來沒有可以聽我傾訴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我感覺身邊多了一個人。
我知道是顧廉。因為他身上特有的薰衣草味道……
他安靜的坐在我旁邊,不問我怎麼了,不問我為什麼來這裏……甚至一句話也沒說。
我從來都把心事埋在心裏,難過的、開心的我統統藏起來。
因為我覺得沒有人會懂我,沒有人會明白。
包括馬茗洛。
或者說,是一種私心,所以不想告訴馬茗洛。
而此刻,我卻好想把我這幾年來一直壓在心裏的秘密告訴我身後的男孩。
“你知道嗎?”於是我開口。
顧廉走過來在我旁邊蹲下,扭頭看了我一眼。
我猶豫著,卻在看到他鼓勵的眼神後,再一次開了口——
“我的命不是我的,是偷的別人的。我的活著是因為別人死了。”我低著頭把自己最不願麵對的事說了出來。
那是我一直耿耿於懷、接受不了的事情。
接受不了自己的幸福是用別人的生命換來的;接受不了曾經以為的感恩不過是謊言……
所以我寧願永遠活在童年,活在蕩著秋千就會滿足的小時候。
……
那是三年前。
我們一家去臨山旅遊。
遊樂園的過山車是我最愛的娛樂項目,我吵著非要玩,爸爸沒辦法陪我一起玩了一次。
意猶未盡的我後來又獨自玩了一次。
可是卻在空中出了意外。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醫院。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經曆了怎樣的生離死別,隻是在那之後我再也沒見過奶奶。
爸媽和我說奶奶去了天堂。
對此我深信不移。
……
去臨山坐過山車,嚴重刺激了我本來就有問題的心髒。
在第二圈下來時,我已經暈死過去。
送到醫院,醫生宣布了我的死亡通知。或者,另一個抉擇——換一個心髒。
然而,短時間內不可能找到合適的心髒,也不可能有誰會願意將心髒捐給我。
但是沒有這個心髒我將連唯一的希望也不複存在。
奶奶一夜白了頭,甚至在我還沒醒過來,就匆匆離世了……
……
我醒來已經是一個月以後。
那個時候的我,胸腔裏是一顆陌生的心髒。
就如爸媽說的,奇跡總會出現。在最關鍵的時候,醫院找到了合適的心髒,而且在做完手術後沒有任何排異現象。
這真的是一個奇跡。
從此,我還是我。我依舊過著幸福的生活。像個公主,要什麼有什麼,還有美滿的家庭。
我感恩著,那個將心髒捐贈給我的人我將用生命去銘記。
像爸爸媽媽說的,隻要我要我好好活著就是對心髒捐獻者的最好的報答。
隻是某天,我卻無意間在爸爸的電腦裏看見一份關於高價購買心髒的協議。
這本是一份經過加密的文件,我懷著試一試的心態輸了我的生日,竟然將它打開。
原來,我胸腔裏的心髒並不是別人自願捐贈的,而是爸爸用高價和權力買來的。是和醫生經過謀劃把屬於別人的心髒移在了我身體裏。
那個和我一樣著急需要心髒的男孩,那個獲得別人捐贈了他心髒的男孩,卻因為我,他死了。因為沒有及時手術,他死了。
這是怎樣的一個打擊啊!我甚至覺得活著都是一種罪惡。
於是我開始討厭我自己,甚至從某種程度上討厭爸爸媽媽,即使我知道那完全是為了我,可是我恨他們的自私,因為我,而讓另一個原本可以活下來的生命就這樣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所以我變了,內心有一股力量讓我沉默著,我開始不喜歡笑,不喜歡在家多呆哪怕一天。
我在逃避,我怕我有多幸福,我就有多少罪惡感,我就是奪走別人生命的罪人。
……
很晚了,我和顧廉依舊待在那所幼兒園。
我蹲在地上抽泣,他站在身後陪著我,一句話也沒說。
那一晚我沒有回家,是顧廉把我帶到他家去了。
原來顧廉家就在城東幼兒園背後,原來每個周末我和馬茗洛來這裏蕩秋千他都看見了,原來他的小學也是在這裏上的,他曾經也和我一樣有一個關於秋千的童年回憶。
……
我穿著顧廉的拖鞋在他房裏沉默著。
這是第一次去男孩子家,也是第一次和顧廉說了這麼多話,這些話我從來沒和任何人說過,雖然我沒有資格去指責我的父母,可是我真的不敢讓自己哪怕是幸福一點。
直到馬茗洛出現。
因為和馬茗洛的那段記憶是最純潔美好的,那個時候的我不是罪人,不貪心……
顧廉說,“也許那個男孩也是希望活下來的人能開心快樂,而不是活在一直的自責中。”
我並不想知道那個因為我而死去的男孩怎麼想,我隻是自己無法原諒自己。
我扯扯嘴,笑著對顧廉說,“保密啊,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好,保密。”
然後我伸出小指和他拉鉤。
“對了,那馬茗洛呢?為什麼他一來你就開心了那麼多?”
終於顧廉還是提到了馬茗洛。我抬頭看他,看不出他的表情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