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找到了洛洛,他蹲在牆角,我站在遠處,隻敢安靜的陪著。
是媽媽告訴我的,洛洛家出事了,洛洛的爸媽出了事故。
我並不是想要同情他,我隻覺得,他也許需要一個人陪著。
畢竟他還是個孩子,我們都還是孩子而已,根本無法承受那麼多的痛苦,尤其是現在。
我看著他,內心是從未有過的酸澀,深痛。
他纖瘦單薄的身體,蜷縮在一起,把頭埋在腿間。
我看得出來,他在顫抖。
那一刻我是多麼想過去給他一個擁抱,給他一句安慰的話。
可是我擔心他誤會,我擔心他以為我也是在同情他。我甚至,害怕因為這樣,而改變了洛洛。
那一刻,我徹底明白,原來這就是害怕。
……
第一次見到洛洛,是我9歲那年。
爸媽把我送到鄉下奶奶家,洛洛和我一樣也是被送回去過寒假的。
那個時候村裏的孩子並不多,所以都是奶奶陪我玩。
我每天纏著奶奶講故事,她每天都帶我去村口的梧桐樹下蕩秋千。
因為年小,覺不出孤單寂寞,一個人蕩著秋千,反而無比的興奮。
直到有一天,洛洛拿著鏟子走過來,問我要不要和他一起玩。
奶奶“喲”了一聲,就笑嗬嗬的把我拉給了洛洛。
“這不是洛洛嗎?哎喲也回來了啊,和我們家惠玲玩去吧。”
我嘟著嘴,看著奶奶和洛洛的奶奶在一旁聊得起勁。
很不樂意的蹲下來和他一起鏟泥土。
“我不想玩這個,你看好髒啊。”我指著土裏黑呼呼的東西對洛洛說。
“那我們去捉小魚吧,我奶奶家水池有好多魚呢。”他抬起幼稚的小腦袋,說得一臉興奮,我的嫌棄他視而不見。
現在想來,其實小時候我就已經是一個很挑剔、又高冷的女孩兒了,不然就不會總是對洛洛玩的東西不滿意。
而洛洛小時候就是一個特別有氣度的男孩子,因為他什麼都讓著我。
他總說,“爸爸說了,男孩子要讓著女孩子的,尤其是比我小的女孩子。”
其實洛洛隻比我大一個月。
……
爸媽來鄉下接我的時候,我已經和洛洛玩得很熟了。
每天都和他一起出去玩,再也不嫌棄泥土髒,不嫌水冷,也不嫌他給我的餅幹不好吃了。
我把媽媽給我帶的餅幹分了一半給他,然後他把他的玩具都分給了我。
到後來,好像已經習慣了什麼東西都要和他分享。
那段時光無疑是最純潔美好的。同是9歲的孩子,腦袋裏都是玩具和零食。
回城裏那天,我們約好以後每個假期都要一起回來這裏,還拉了勾勾,蓋了章。
“拉勾勾,誰變誰是豬八戒。”
……
可是後來,莫名其妙的,我們就搬家了。
鄉下的奶奶是在搬家後才接來和我們一起住的。
從那以後,鄉下,我再也沒回去過。
那個蓋了章的約定,我也漸漸忘記;那個追著我跑的男孩,我也漸漸忘記……
童年就像是秋天的落葉,風一吹就散了,遍地都是,卻也都不是。
隨著長大,記憶中的東西已經變得模糊,奶奶也變得模糊,隻是我卻一直在懷念,懷念那一個月短暫的時光,懷念村頭的秋千,懷念奶奶給我講的故事……
……
高中,我上了離家不遠的寄宿學校,一個月才回一次家。
那個時候的我,已經徹底忘記了那個隻在我生命裏出現了一個月叫“洛洛”的男孩。
高二那年,我16歲。
因為喜歡畫畫,選擇了學校繪畫藝術班。
那一天。
美術老師以“自己最期待的畫麵”為主題要求我們畫一幅畫的時候。我趴在桌子上,腦袋在努力搜索著,奶奶家村口的那顆有秋千的梧桐樹。
後來,令我意外的是,我的畫居然被老師當堂表揚。
我沒有很高興,因為我知道,那是我內心最期待的畫麵,是注定不會再出現了的。
我很淡定的將圖紙夾在圖冊裏。
仿佛七年之久的那段模糊記憶,又瞬間擠進了我的腦海,焐熱了我的心窩……
“嘿,江惠玲。可不可以借我看看你的圖。”前桌的男生突然轉過頭來。
“我已經收起來了,下次再看吧。”好像突然間,我就找到了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不喜歡被別人知道那個隻屬於我的夢,我隻能那麼自私的小心翼翼的守護著。
“小氣鬼。”男生也無所謂轉身,和其他人討論起來。
隻是當我再一次進教室的時候,我驚呆了。他們竟然將我的畫掛在了教室的最前麵。還用畫框做了裝飾。
原本隻是簡單的一張水彩畫,在經過圖框裝裱後,竟然有了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我有一瞬間的呆滯。
畫麵確實很美好,泛黃的梧桐老樹下,老舊的秋千上一抹小小的身影在搖擺……而那一抹身影是我。
我還在,景卻再也不在。
我瘋了一般將我的畫扯下來,抱在懷裏。
那一刻我是多麼的緊張,就像是自己的隱私被偷窺,那麼赤裸裸的,不留任何餘地的將我所有的秘密展現在別人麵前。
我生氣極了,甚至連呼吸都開始變得急促,我好想用像是嘲笑當初那個玩泥巴的男孩一樣的語氣去嘲笑同學們的無知,可是我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我已經習慣了沉默。
我顧不得大家是怎樣看我的,我隻是默默的從畫框裏取出我的畫,把它卷起放入了書包,然後背著書包回了宿舍。
我並不想追究是誰幹的,因為無論是誰,目的究竟為何,對於我來說他就是窺探別人隱私的人,我生氣,同時我更難過。
因為我突然想起了,那個年少的約定。
隻是現在,世界好小,思念的人卻總是在天邊……
……
晚自習,我的桌子上多了一個粉色信封。
我不好奇,因為那個時候的高中生最愛幹的事情就是寫情書,五花八門的傳送手法,我收到過很多。
以往,我都不會打開,可是今天卻鬼使神差打開了它。
細長的鋼筆字,工工整整。
【江惠玲,很抱歉。沒經過你同意將你的畫拿出來。我隻是覺得這麼優秀的作品不該放在你的畫冊,而是給大家欣賞。夕陽下的梧桐,在金黃的光韻下,女孩微笑的當著秋千。我想這也是所有人渴望的童年。】
落款人:顧廉。
不就是前桌的男生嗎?
我抿起嘴角,思考了片刻,最後在那封信的背麵寫上:下不為例。
下自習後我站在教室門外,直到顧廉出來,我才將它遞給了他。
他好像不會覺得我會回複,接過信封時,竟有些驚慌失措,最後支支吾吾,什麼也沒說。
我看他一眼,轉身,甚至一句多餘的話也沒說。
“喂,江惠玲。”
我下台階,就聽到他在我身後大喊。
我停下腳步,轉身。“幹嘛?”淡淡的回答。
“為什麼你總是冷得像塊冰啊,我們才高二,16歲的年紀不該那麼沒有活力不是嗎?”
我愕然,完全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隻是很快,我的心猛地跳動起來,夾雜著不安與惶恐。
是啊,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沉默不語,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一個人這樣回宿舍,去食堂。以前的江惠玲不是活潑開朗,調皮古怪的嗎?
竟然這麼容易就被別人說出了自己最不願麵對的事實。我隻覺得臉上像被別人扇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
“我喜歡。”我抬起頭仰視還在台階上的顧廉。
“你……”他顯然沒想過我會這麼回答,一時間便沒了聲音。
“我走了,拜拜。”說完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教學樓。
回宿舍,我一個人安靜的坐在床頭,一句話也沒說。
隻是顧廉的話和留聲機一樣,回放在腦海。“16歲的年紀不該那麼沒有活力。”
是啊,不該。
我知道。
隻是,隻有這樣的改變才會讓自己活得可以稍微輕鬆那麼一點而已。
這種感覺對於我來說,就像是某個傳說在真理麵前也還是能讓人信服一樣。隻因為內心堅定。
手機有一條信息。是媽媽發過來的,【玲玲,這周末回家一趟吧。】
【我知道了。】
在學校的日子,我很少和爸媽聯係,甚至連電話都很少打。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以為會和往常一樣又是一夜無眠。隻是沒想到,那一晚我抱著枕頭睡得很香。
……
周末我按時回家了。
剛一進門就被爸爸抱住,“哎呀,我的女兒回來了。”
我點點頭,笑著喊了爸媽,然後上樓回了房間。
還是一樣,每次回來,我都感覺,仿佛這裏不是我的家,反像百貨商場。周圍彌漫的溫馨我一點也感覺不到,
爸媽對我越好,我內心就越難受。
“玲玲,這是你馬叔叔的兒子,洛洛。”晚飯時媽媽向我介紹坐在我對麵的男孩。
我抬頭,是一張很清秀的臉,青春的氣息籠罩著他,長度適中的碎發仿佛在彰顯他這個年紀特有的宣揚,而幹淨的衣著卻也透出更多優雅氣質。
光看外表,就覺得複雜。
“洛洛?”我驚訝,叫著這個已經七年沒叫過的名字,腦袋裏搜索著那年陪我玩泥土,捉小魚,蕩秋千的洛洛,有些不敢相信。
“馬茗洛。我還記得你呢江惠玲。”他微笑的眸子裏閃出我從未見過的光芒。
原來那個男孩叫馬茗洛。
“現在你們倆就一起去上學啦,洛洛爸媽都出國了,現在落落就暫時住我們家,玲玲這段時間就住家裏吧。”媽媽高興的說著,雖然在看著馬茗洛,但話卻是對我說的。
回家?
他們做的這一切不就是為了讓我回家嗎?我怎麼會不知道。
我不說話,隻是默默吃著飯菜。
晚飯結束。
我抱著我的畫集在院子裏坐下,這時馬茗洛也來到我身邊坐下。
“沒想到這麼多年以後我們還能再見。”聽到他的聲音,我轉過頭看見的是男孩發育的標誌,他的喉結還小,至少沒有爸爸那麼突出。
“我都快記不得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我們倆都還是孩子的那時候。”
說著我竟然笑起來,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間感覺真的很好。
似乎所有的改變都不曾改變,那些經曆的事都沒經曆。
即使已經七年過去了,但我堅信眼前的他依然是那個什麼都讓著我的小男孩。
這時他悠悠的回答,“你現在也還是孩子啊。”
我莫名心情好起來,“噗”一聲就笑了,“明年就成年了好不好,你才是孩子呢!”
他在我旁邊坐下來,仿佛思考著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悶悶的開口。“好吧,你不是孩子。”
……
不得不承認,我還是很期待和洛洛一起上學的。隻是我依然堅持住校,原因是快期末了,就堅持到最後吧。
爸爸媽媽雖然挺不高興,但也沒有過多堅持。
周一早上,我和洛洛一起去的學校。
這個周開始,他正式轉到我所在的高中。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們一直在一個城市,一直都是。
“馬茗洛為什麼會突然轉校?”我好奇的問他。“就算父母不在身邊也不用轉校啊。”
“因為你在這個學校啊。”他回答得雲淡風輕,似乎這是理所當然。
我笑著打趣他,“老實交代肯定有陰謀。”
他卻伸手來打我的頭,我閃得比他快逃過一劫。
教室裏的掌聲因為馬茗洛的到來而熱烈響起,16歲的年紀,很容易犯花癡,和班裏別的女生不同,我隻是安靜的笑著對他眨眼。
這小子還真是標準的小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