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令人難以容忍!
不過作為儲君的李曄還是得忍!
不僅因為他楊複恭有定策之功【注3】,還因為他手中握有禁軍兵權,真的要想法辦他,還沒等你下旨可能已經先沒命了。
李曄心裏雖然恨得牙癢癢,但表麵上還是一副恭敬異常的表情。
“敏初登儲君之位,拙於事故,諸事理應由國老代為處置。”
“如此便可。”
看著楊複恭大搖大擺地走出內堂,李曄緊緊攥著拳頭,壓製著心頭滔天的怒意,終有一天,孤會踏上你的身軀,將你狠狠地踩在腳下!
【注1】觀軍容使:中唐以後禁軍以神策軍為主,分左右兩軍,以高品級宦官為護軍中尉,定員兩名,分領左右軍。
兩中尉各自獨立行使職權,互相牽製,但之後皇帝為了安撫權宦,特意設置了六軍十二衛觀軍容使一職,簡稱觀軍容使,品級在兩中尉之上,起先該職並無實權,後擔任此職的權宦多兼任中尉一職,權力傾斜,平衡被打破,於是便出現了權傾天下魚朝恩、李輔國這類的權宦,文中楊複恭便兼任東軍中尉。
【注2】揖禮:唐時宰相地位尊崇,平時見君隻需揖禮不用叩拜。皇帝稱姓而不名,每逢延英召對,待宰相至,皇帝還需起立相迎,以示敬意。
【注3】定策之功:唐代自敬宗到昭宗,所有權勢熏天的宦官為了長期把持權柄,通常都會千方百計地廢黜或者除掉既立的儲君,再由他們一手扶立未來的天子。這就是所謂的“定策之功”。每個擁立皇帝的權宦都自稱是“定策國老”,以策立皇帝的功臣自居,並視皇帝為“門生天子”。
第一章
天上一輪才捧出(四)
翌日淩晨卯時初刻,天色尚青,春寒料峭,西內苑靈符殿內突然燈火大亮,一片哀號之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天子李儇駕崩了!
皇帝晏駕,諸臣為之舉哀,李曄則以皇太弟的身份素衣奉靈。諸臣至此終於和李曄有了麵對麵的接觸,觀其相貌,果然如韋、杜二人所言,“體貌明粹,神氣雄俊”,私下裏都在為帝國將得明主而高興。
古人特重儀表,俊朗的外表往往能得到更多的親睞,時人欲做皇帝,就得講究“帝王之姿,龍鳳之儀”。
唐初一代梟雄王世充收聚了瓦崗軍裏眾多能人將士,可是當大將程咬金、秦瓊這些人,看見王世充“高鼻深目、卷發豺聲”後,疑其不似人君,於是就離開了他,投奔李世民去了。
北宋的亡國之君宋徽宗趙佶之所以能從宋神宗諸子中脫穎而出,登上帝位,很大程度上也取決於他俊朗儀表和風流才情,盡管,當時很多大臣知道他性輕佻,不可靠。
所以儲君李曄僅僅因為外表英俊,就得到了臣下不少好感,這一點也不奇怪。
兩天後,李曄身披孝服,跪在了大行皇帝李儇的靈柩前,聆聽皇兄臨終遺詔,扶柩登基。
扶柩登基並不算正式的登基大典,不過還算隆重,李曄站在靈柩旁,南衙諸臣和禁中宦官合班站立,在司禮官的號令下稽首。
稽首為“九拜”之一,行禮時,施禮者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於地,頭也緩緩至於地,頭至地須停留一段時間,手在膝前,頭在手後。這是九拜中最為隆重的禮節,常為臣子拜見君王時所用。不過即便如此,不是在極其正式,極其重要的場合裏臣下一般也不會用,如今是新皇登基,政權交接的重要時刻,諸臣行稽首之禮自然是理所當然的。
在這一刻,楊複恭即便是李曄的“定策國老”,擁有滔天的權勢,還是得乖乖下跪,對著李曄大禮參拜。看著他頂著肥碩的身軀艱難地跪在自己的腳下時,李曄心裏暢快異常,壓抑許久的怒氣,無形之中也消散了不少,短暫的陶醉之後,李曄的心態再次平穩了下來,等朝儀完成之後,李曄遣退了眾臣,對著楊複恭說道:“國老,朕如今已然登極,不知何時可以臨朝聽政?”
登基前後的諸項事宜都由楊複恭代為處置,雖然他為人專橫霸道,卻也頗有才幹,先皇大行,新皇登基,這一係列事件都在幾天內發生,各項事務相當繁瑣,他卻能處理的井井有條,這一點李曄憤怒無奈之餘也是不得不佩服的。
對於這一點,楊複恭早有打算,聞言道:“司天台報,三月十五乃黃道吉日,可在這日聽政。之前的幾天就舉國服喪,從三月初八到十四,算來也有七天的時間,服喪之間之長遠超先帝當年,大家正可借此向天下萬民證明新君的至愛存孝,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李曄雖然酷愛唐史,但對唐代的一些典章細故卻懂得不多,但見相隔不過七日,想來沒有大礙,便道:“但聽國老所言就是。”
文德元年三月十五日清晨,初春的朝陽透過朦朦細霧,把第一縷陽光撒向重重簷甍的長安城,從皇城中向東北遙望,遠方高處紅牆碧瓦的大明宮明亮中泛著紅光,古舊中透著生機。
大明宮,含元殿。
時辰一到,宮門大開,百官峨冠博帶,魚貫而入,按班站立,分列左右,垂首肅顏,三拜九叩,山呼萬歲。殿內禦座之上,李曄身著赫黃龍袍,頭戴通天冠,腰環龍紋白玉帶,肅容而坐。
殿內一角,楊複恭垂手靜立,似笑非笑的目光一直在新皇李曄的臉上來回梭巡。
這目光意味深長——今日我把你扶上了帝位,他日你將怎樣報答我?
新皇李曄臉色莊重,神情專注,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楊複恭上下打量的目光。
實際上他早已通過眼角的一抹餘光讀懂了楊複恭的意思。
你的功勞我都知道,本來該給你的我李曄一分一厘都不會少你。可你太狂妄了,你索取的東西太多了,你的行為已經超越了作為一名皇室家奴的界限,所以最終我會給你一樣你不想要的東西。
那就是懲罰。
一個囂張跋扈,僭越犯上,擅行廢立的家奴應得的懲罰!
聽政典禮過後,新皇改名為曄,自此李曄穿越前後的名字得到了統一,靈魂也徹底融合在了一起,無分彼此。
隨後李曄頒下了天子聽政後的第一道聖旨:尊母恭憲皇後王氏為惠安太後,王妃何氏為積善皇後。
太子太保兼侍中、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韋昭度加中書令,兼攝塚宰,封岐國公。
太子少保、左仆射、吏部尚書判度支、同平章事孔緯加司空,兼山陵使。
中書侍郎兼兵部尚書、諸道鹽鐵轉運使、同平章事杜讓能加開府儀同三司,兼任尚書左仆射。
東軍中尉、觀軍容使、魏國公楊複恭賜丹書鐵券,免十死,加金吾上將軍銜。
其他禁中權宦、勳舊大臣如劉季述、西門君遂、景務修、朱道弼、劉崇望、裴贄、鄭元規等皆有封賞。
對於李曄這種拉攏前朝老臣的做法不僅楊複恭、劉季述等人滿意非常,就連南衙諸臣也是心悅誠服,朝廷上下皆大歡喜。
聽政典禮完畢之後,李曄又親臨丹鳳門發布了大赦令,新皇繼位聽政,理應大赦天下。
大明宮,延英殿。
自大唐代宗皇帝起,每逢雙日,皇帝便在此殿接見宰相百官,這是本朝“常朝”之外,天子與宰相麵議政事的製度,天子有事商量或宰臣有事敷奏,即可舉行,並不定期。再加上殿內旁無侍衛,禮儀從簡,君臣可以人得盡言。延英殿便成為皇帝日常接見宰相百官,聽政議事之處。
殿內李曄高坐在禦榻之上,兩邊分坐著禁中四貴、內侍監和三位宰相。
懿宗朝舊製:禁中四貴與宰相一起延英奏對。
原本延英奏對宦官是不能參與的,自從北司宦官執掌朝政之後,為了避免宰相奏對時,和皇帝密謀對付他們,故設置宦官同宰相一同列席,這樣南司就無法與皇帝進行密謀,宦官可以高枕無憂。
麵對這個現狀,李曄目前無力改變,隻能暫且適應著去麵對了。
“臣有本要奏。”
“哦?”李曄尋聲望去,一個身材不高,麵色卻很白皙的宰臣映入眼簾,身穿紫色大團花綾羅窄袖袍衫常服的他,看起來氣質出眾,令人頓生親近之感。
“孔卿但言無妨。”知道稟奏之人是孔子四十世孫的孔緯後,李曄微微俯身向前,親切的說道。
曆史上的孔緯為人疾惡如仇、公私分明、處事果敢,不僅善於理財,更有一顆赤膽忠心,是昭宗初期的左膀右臂,對付宦官集團的急先鋒。
孔緯麵向李曄躬身施禮,然後道:“啟奏陛下,國庫錢糧不足,臣請陛下給省官減俸。”
“不可,不可,省官乃國之基石,其以才德為國出力,盡心戮力,以誠侍君,朝廷怎可隨意克扣俸祿,以寒省官之心?”對於孔緯的提議李曄想都沒想就否決了,開玩笑,堂堂帝國竟然連治下臣工的俸祿都要克扣剝削,那就真的沒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那臣肯請陛下裁撤部分冗閑之官,官多則務繁,員多則費廣,不瞞陛下,國庫如今差不多已經一貧如洗了,再不節流,恐入不敷出,朝廷體製再難維持。”之前的提議被否決了,孔緯並不堅持,隻是換了一種提議繼續奏道,並且毫不遮掩的向皇帝反應帝國財政的惡劣狀況。
“真有這麼嚴重?”李曄剛剛上台執政,對中央財政並不清楚,雖然知道黃巢之亂後,中樞財政肯定不會寬裕,但聽到孔緯說國庫一貧如洗,內心還是感到很詫異,有些不信的問道。
“千真萬確。”孔緯點頭稱是。
李曄又問道:“如今國庫歲入幾何?支出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