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風是為了保護青牛而死,可在他死前,卻為凶手做了最後的指引。
刀子的雙手因為憤怒而不停地顫抖,他不停地告誡自己:憤怒隻會蒙蔽他不斷消退的理智。他可以認為,這次交易之所以會完全脫離自己設計的模樣,是因為老鷹和加藤五郎都沒有按照計劃行事,而且小刀忽然之間變節,完全不在自己的預料之中。但這次交易他沒法指責任何人,是他要求做的交易,是他一手把自己的兄弟送進了閻羅殿。一切計劃都是他自己一手策劃和製定的。
青牛對他沒有任何意義,武器才是他想要的,但現在事情的發展不對勁了。已經賠上了一條人命--最不該死的人。如果他查不出到底是誰背叛了這個肮髒的交易,如果他想不出辦法來挽回這次陰謀,一定還會有更多的人賠上性命。如果他把這些都歸咎於加藤,他還有理由發火,然而他的直覺告訴他,不止是小刀,這個罪惡的晚上,老鷹一定也在道觀附近。
玄風最後的一刀,應該不是小刀捅的,小刀對自己的刀法有信心,絕對不用第二次出手,也不會是日本人,日本人應該用的是槍,而且如果日本人找到了地道,加藤不會在剛才出現在外麵。隻可能是小刀或者老鷹,如果是老鷹拿到了青牛,現在應該會在哪兒呢?
刀子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然後站了起來,把兄弟平放在最裏麵的角落裏,盡量把身體放端正,然後在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了一塊布蒙在了兄弟的臉上,這時候他看到,玄風的手上有被火燒起的水皰,道袍的下角也燒壞磨破了不少地方,玄風是忍著大火和傷痛,一路爬到這兒來的,想要和那些早就化為白骨的道士死在一起,死在他的信仰之中。刀子輕輕的撫摸著玄風冰冷的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管怎樣,他要活下去,複仇,這個兄弟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事情,刀子還是要繼續幹下去,這是他的生活,這是他的意誌,這是屬於他的人生。
他取回燈籠,然後吹滅了蠟燭,在黑暗中,他感覺自己沒那麼難受了。他寧願自己在黑暗中,眼淚可以肆意的流,他不必對抗自己內心之中的軟弱。這時,煙霧比剛才更濃了,熏得刀子頭暈目眩,但他還是慢慢地爬著,沿著井沿又爬了出去,從地獄爬到了人間,沿著原路又回到了夜色之中。
道觀的火光照亮了整個山穀,火勢燒到了頂點,刀子把手塞進口袋,縮起下巴,眼睛警惕地巡視著四周,然後溜進了道觀不遠處的村子裏。一小夥人已經聚集到了那條通往道觀的崎嶇的小路上,男男女女手裏都拿著水桶,四個日本兵把他們攔住了。山上的火焰把這些鬼子的頭盔和年輕的臉龐都照亮了,刀子看得出來,這幾個鬼子都暴躁不安,一邊嘰哩咕嚕的怒吼著村民們根本聽不懂的日本話,一邊拉上了槍栓,如果哪個傻瓜再敢向前一步,他們就準備開槍了。
這種事情發生過很多次,隻要開了第一槍,所有鬼子就仿佛失去控製的惡魔一樣,會一起開槍掃射,直到整個村子都被殺光才能結束,刀子明白那種從內心發出的恐懼和罪惡感。隻要殺掉第一個人,他們就害怕複仇,所以必須一直殺下去。殺戮是最軟弱的表現,隻懂得依靠殺戮的人或者武裝力量是可悲的。
看來加藤五郎寧願讓道觀化為灰燼,也絕不會讓村民去救火,他不會讓遊擊隊的人趁機混進人群,靠近道觀。刀子的腦袋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這是一條線索嗎?難道加藤已經知道青牛離開了道觀?如果青牛還在道觀之中,那加藤會阻止所有的村民--大人和孩子,甚至包括自己的士兵往火上澆水麼?如果加藤也進了地道,濃煙把他從地道趕出來之前他看到了什麼?
刀子悄無聲息地繞過人群,不管如何,現在他唯一的線索就是小刀,必須找到這個叛徒。眼下必須選擇的路:去小刀的家還是去小刀父親在鎮裏的店鋪?如果這家夥從大火裏逃了出來,如果刀子的擔心是真的,那麼小刀是絕對不會回家的,現在要做的就是立刻找到小刀的父親。
刀子在迂回曲折的土房和小路的掩護下,繼續向村子的中心區域前進,村子中心農民用來打穀子的場院出現在他的視線之中,那兒又聚集了一夥人,他們似乎被頭帶著鋼盔的日本鬼子控製著,還有不少人在村子裏唯一的一個雜貨鋪門口,也被日本鬼子看守著,一些老人,瑟瑟縮縮的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這些人會不會遭遇和玄風一樣的命運,刀子完全不得而知,也根本沒辦法去左右,刀子鑽進了小巷,出了村子,向著鎮子,投入到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