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裂變(二)(1 / 2)

大帥府,書房。

“父親。”秦嘯川進屋時的樣子早已褪去了方才與秦信芳見麵時的狼狽,還來不及換下的鐵灰色軍服皺巴巴地貼在身上,卻依舊遮掩不了渾身自帶的強大氣場。仿佛與生俱來,那不是父母的恩賜,那是老天爺選中的幸運。

秦季年目光複雜地打量起眼前這個年紀最小的兒子,雖說是老來得的幺子,小時候又被夫人姨太寵得不像樣,可他這個父親卻可謂是有些冷漠的。他對他那三個哥哥尤為嚴苛,卻從不曾關心過他的學業,這十幾二十年來他常年在外,不是蕭山就是豐台,猶記他幾歲十幾歲時的樣子卻是像蕭山邊防的哨塔射燈射出的長光一樣模糊不清。他隻恍惚想起一件事,那是他十二那年迷上了鋼琴,他起初沒多管,後來一次從豐台回來,偶然在飯桌上聽他母親笑著提起:“九倌兒最近可老實了,自從請了洋樂師之後,居然可以在家老老實實呆上一整天了!三妹妹也說,咱們家不定會出個精通西洋樂的神童鋼琴家呢!”,哪知他聽完之後卻大發雷霆,嚇得夫人姨太再不敢提這個事。之後正巧那混小子又犯了錯,本來也不是什麼要緊的錯,他卻非要挑這個刺,仿佛就像刺進了自己的皮肉一樣,定要拔出來才肯罷休。

——“混賬東西!我叫你成天給我玩這些不成器的玩意兒!”他不過借題發揮,顧不上孩子嚇得慘白的臉色,也沒有察覺那少年眼裏黯淡下去的光芒。管家取來了鐵錘,他當著他的麵,將那台嶄新的鋼琴砸得稀巴爛。“還敢不敢忤逆我!”他自詡一軍統帥,萬萬人都能服從命令,他就不信自己治不了這個他眼中“離經叛道”的兒子。他第一次用權威製服壓迫了他,並且成功得讓秦嘯川開始乖乖的接受和他幾個哥哥一樣的軍事訓練。白白淨淨好端端的孩子,硬是半點過渡都沒有便被他刻意扔到豐台去曬得皮開肉綻。而從此之後,九倌兒也再沒對他這個父親說過一聲不。

秦季年收回思緒,語氣無波無瀾道:“去看過小葉和孩子沒有?”他摸出了隨身攜帶的煙匣子,挑出一根鍾意的雪茄之後一旁的侍從官俯身點了火。

“父親,我已經解釋過,他們和我沒有半分關係!”秦嘯川的聲音又急又響,細聽卻含著沙啞,透著無法遮掩的倦。

秦季年不甚在意地擰眉斥道:“胡鬧!”

“敢問父親,兒子哪裏胡鬧了!”父親是什麼人?!連他都看得出的把戲,父親會瞧不出?!秦嘯川麵上一聲冷笑:“兒子不知,那葉家許了咱們秦家什麼好處,竟讓向來自詡忠義的秦大帥——也甘願做了那背信棄義之事!”

馮季鄉本不欲插嘴,哪知秦季年登時青黑了臉,馮季鄉雙手緊張地交握在拐杖之上,忙衝著一旁的侍從官使了眼色,隻是侍從官早已嚇得大氣不敢出,動作隻慢了半拍,便見沙發前的水晶煙灰缸揚落了一地的灰屑直直朝秦嘯川砸去。秦嘯川似乎也鐵了心,站著躲也不躲,若不是一旁的馮季鄉起身伸出拐杖擋了一把,那厚重的水晶煙灰缸該要砸斷人的鼻梁。啪得一聲,水晶煙灰缸擦過秦嘯川的額角砸中了身後的書櫃的玻璃推窗,破碎的玻璃渣濺得四分五散,飛起了兩塊碎屑擦傷了他的手背。秦嘯川額角淌下溫熱,濃密纖長的睫毛淋上鮮紅,眼皮像是滾上了岩漿,澆灼他的神經,刺激著每一處欲張的逆鱗。

令人窒息的空間,除了僵對的父子二人,其餘人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仿佛四周都是可燃的空氣,隻要再刺激出一點火星便能燃起這一室的怒火。那怒火分不清明是誰的更盛,馮季鄉忍不住出聲規勸:“九少,大帥從未做過任何背信棄義之事,向來以家國大統為重,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氣你父親。還不趕緊向大帥賠個不是。”

秦嘯川正眼也不瞧馮季鄉,隻想將心中的鬱結先吐為快:“當年,父親為報白家的救命之恩,向白家老爺子許下了我與芸生的親事;如今,父親又為口中的家國大統,獨斷向葉家許下了我與葉文佩的親事。父親此舉,將起初對白家的承諾至於何地?兒子早在芸生父母靈前起誓,今生絕不負她,父親此舉,又將兒子,至於何地?”他想起醫院的芸生,心幾乎被人攥得死緊。“兒子......與那葉文佩有一約定,待她肚子裏的孩子一出生,她借秦家的名分取得她家族的繼承信物,便與父親親口澄清與我的幹係,屆時解除與我秦家的親事。”他起先的妥協不過都是權宜之計。

秦季年緩下了胸中的怒氣,轉而輕哼一聲笑道:“嗬嗬,好一個澄清關係。”秦季年將手中冒著火星的雪茄按上了鉤花桌布,桌布上起了煙絲,幾縷散盡後留下了一個枯黃又空洞的殘缺。“照你的意思......除了白家丫頭,你絕不會再娶旁人?”秦季年的語氣緩和了不少,隻是眉梢上褶皺似乎再也撫不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