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快步行走,拒絕回憶,他隻想殺一個與妻子偷情的男人,這天經地義,當然醫生不知道,他對那人的痛恨,多少帶有幾分遷怒,到此為止,那人還是個陌生人,形同符號。
醫生的確有很多種辦法找到那個人,但現在看來用不著了。突然,電話鈴聲響起,那個人竟然將電話打了過來。他說,我想找你談談。醫生覺得詫異,那個人怎麼如此理直氣壯。
地點約好了,在江邊的‘回光酒吧’。
顯然,他們對這家酒吧都不陌生,因為分別陪著同一個女人去過。
醫生再次感到嘲弄,摸了摸刀柄,殺意在血管裏洶湧。突然,有一點記憶複蘇,還是和‘回光酒吧’有關的。
那天黃昏,吃過晚飯,醫生一家三口到江邊散步,臉上都掛著舒服的笑容。水彩一樣的夕陽灑滿江麵,風,安靜美好,女兒歡天喜地地跑著,醫生拉著妻子的手跟在後麵,兩個人隨意說著一些共同關心的事,或回憶一下過去,不管什麼事,共同經曆過的都值得回憶。
醫生挺滿足這樣的生活,然而,他突然看見一個女人落寞地坐在岸上,這女人是他的初戀。一下子,醫生便感到自己寧靜的笑容摻了假,心亂了。
初戀情人也望見了醫生,幹澀一笑。醫生立即轉過頭,腳下加快了速度,妻子跟不上趟,不過也沒察覺到醫生神色有異。
回家的路上,醫生一直在想,初戀情人為何那樣孤零零地坐在江邊,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剛才自己沒打招呼,轉頭就走,會不會讓她傷心。
醫生後悔剛才做得太絕情,想返回去,但一低頭,發現自己還牽著妻子的手。離家漸近,醫生心亂如麻,妻子在說什麼,一句沒聽進去。忽然,醫生想出一個脫身的好辦法,停下腳步對妻子說,我剛記起來,醫院還有點事,得去處理一下。
一個小時後,醫生和初戀情人坐在‘回光酒吧’藍莓色的燈光下。
初戀情人說,她剛失戀,明天要離開這裏去澳洲。
醫生想安慰初戀情人,但不知怎麼說,隻好不合時宜地笑一笑,舉杯說,今天算給你送行。
初戀情人深情地說,你現在還找一切借口喝酒嗎?
醫生忽然感動,僅僅因為這世上還有個人了解自己,盡管了解比理解缺乏感情溫度,但還是安慰了醫生。
醫生不該喝多,但他還是不管不顧將自己灌醉,搖搖晃晃站起來說,我要走了。
初戀情人揚了揚手,你先走,我自己再喝一會兒。
醫生往門外走,忽然,他一轉身說,我不走了。
便如我們預料的一樣,這天晚上醫生和初戀情人住在了一起,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醫生喝失憶了,記得斷斷續續,不是很清晰。總之,第二天早晨,醫生一睜眼便發現初戀情人不辭而別。
直到此時,醫生才想起妻子。他倚著牆坐起來,歉疚在一點點積攢,也便在這時,在最顯眼的地方醫生看見初戀情人留給他的東西,不是留言,隻是一張化驗單,根據指標,醫生立即斷定患者得了性病,根據患者的名字,醫生立即明白過來,昨天和自己睡在一張床上的人患有性病。
這是一次報複,醫生無比懊喪地對自己說。其實,以他對醫學的了解,也該知道性病並非艾滋病,沒什麼可怕。然而,鬼鬼祟祟去求治性病和光明正大的治療絕症一樣,都讓人心懷恐懼。
離開賓館時,醫生已經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體內寄居了一粒不懷好意的細菌,好似被鬼魂盯上了梢,這個鬼魂緊緊跟隨,將一小片洋洋得意的陰影投在了醫生心上。
其實,醫生的擔心純屬多餘。幾天後,他去另外一座城市的醫院做檢查,化驗單顯示並沒有傳染到性病。這本是好消息,醫生撥雲見日地高興了一陣,但很快他又擔心起化驗的準確性,憂心忡忡地歸來。
從此,醫生總覺得自己得了性病,偷偷摸摸去過很多地方,每次診斷結果都顯示正常,每次醫生都不相信。他本來學的是外科,對於性病學並不了解,於是悄悄到網上找了些相關資料,仔仔細細地研究了一番。
沒過兩天,他便感到所有跟性病有關的症狀都發生在自己身上,越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症狀上,症狀越明顯。醫生萬般沮喪地躲進衛生間,好似一個做了壞事後不知所措的孩子,他現在想到的不是怎麼去治療,而是如何隱瞞。
除了害怕被人發現之外,醫生還擔心這病傳染給妻子,或許,這才是大事。假如性病不傳染,無論多痛苦,醫生都可以默默承受,萬一傳染給妻子可怎麼辦,他瞞著妻子跟別人上床這件事被發現還不重要,醫生最難以忍受的是想到妻子去醫院治療性病,坐在候診室冰涼的椅子上,神色緊張地東張西望,唯恐被熟人發現。
為了避免妻子被傳染,醫生決定兩個人分床睡,這樣才安全。對此,妻子當然不理解,可醫生也隻能給一個模模糊糊而又難以信服的理由。
很不幸,醫生後來又反複的上網查資料,根據他掌握的知識,性病的細菌不僅做愛才傳染,浴缸,馬桶都有可能間接傳染,於是醫生拒絕在家裏洗澡,每次上完廁所都將馬桶用消毒液仔仔細細擦一遍。
妻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覺得醫生在回避自己,按照正常理解,妻子覺得醫生日漸的淡漠裏麵藏著一種嫌棄。於是,妻子將這一切理解為醫生在外麵有了別的女人。
有時候,醫生也設身處地想一想妻子的感受,但是他有什麼辦法,每當他跟妻子接觸的時候,哪怕兩根手指不小心碰一下,都感到戰栗。
到此為止,醫生始終沒想過,他本是學醫的人,那些化驗結果怎麼就沒製止他的疑神疑鬼,那些幾乎是被感覺杜撰出來的症狀,怎麼就這樣輕易左右他的判斷。
偶爾,醫生想起造成他如此痛苦的初戀情人,也稍稍的怪罪一下,但那不是恨,僅僅是不解和抱怨,即便恨,也是不清晰的恨。這會兒,醫生把所有的感情顏料都用於描繪內心的痛苦和對妻子的歉疚上,每當妻子用疑惑的目光看著他獨自睡在書房裏,每當妻子神色淒然地抱怨他們沒有以前好了,每當他躲躲閃閃拒絕妻子的溫存時,心裏都強烈的自責與愧疚。然而突然有一天,醫生發現妻子並不在乎這些事情了。
醫生恍然大悟,原來妻子便是在那個時候變的心。其實很多事都能找到解釋,可醫生對這個解釋不滿意。離約會還有一個小時,約會,醫生心中冷笑不止,他竟然會和妻子的情人在一間光線曖昧的酒吧麵對麵坐著,接下去,還會發生什麼,醫生並不想同那個人多說話,伴著‘回光酒吧’裏頗有情調的曲子,還是盡快地一刀刺出去,讓一切就此結束。
幾分鍾後,醫生驅車向江邊駛去。這時,他不再小心翼翼地開車,假如忽然出現車禍,或許結局更完美。不,怎樣的結局都談不上完美。
車,飛快地行駛在公路上,醫生腦海裏也飛快閃出許多往事,好像相機在倒卷,昔日美好的情景,竟然顯得那般不真實,是不是我記錯了,有些事根本就沒發生過。醫生迷惑起來,也便在這時,他想起忘記帶安定片了。這也沒什麼,現在讓醫生感到糾結的是另外一件事,他竟然想不起來究竟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得上了心髒病。
3
醫生提前十分鍾來到‘回光酒吧’門口,將車停在路邊,隔著茶色玻璃朝酒吧門口望去,目光愈來愈冷,偶爾也有人從門口走進去,醫生暗暗猜測,到底哪個人會是他,他到底長什麼樣。
十分鍾已經過去,醫生還沒有下車,望著酒吧門口,他覺得這樣猜來猜去,也挺有意思,像玩猜謎遊戲。
突然,電話響了,一個陌生的號碼。醫生憎惡地盯著手機上的號碼,他覺得這是個粗魯的打斷,於是拒絕接聽,然而,對方百折不撓地一遍遍將電話打來,醫生終於失去耐性,怒氣衝衝地接通電話,沒等他發火,便聽到對方悲切的聲音。
是我。
醫生聽出是初戀情人的聲音,第一個感覺是詫異,她怎麼會給我打電話。除了詫異,醫生還迷惘,他已經不確定初戀情人是否真實存在了。
初戀情人哭訴道,對不起,上次不辭而別,當時我真的有苦衷。
醫生抱怨道,那你也用不著故意把性病傳染給我。
初戀情人愣了一下說,便因為我得了那病,不想傳染給你,我才走的。再說,我們那天什麼也沒有發生。
初戀情人這句話比任何性學專家的診斷都讓醫生信服,可是,初戀情人為何又打來電話。
初戀情人說,我現在心情不好,你能陪陪我嗎?
醫生不假思索地說,你在什麼地方,我馬上去。忽然之間,醫生忘記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是為了殺一個人,他毫不猶豫地啟動引擎,竟然還愉快地哼起了小曲。
經過那家刀具店的時候,醫生忽然停車。他略一沉吟,下了車,直奔刀具店走去。店內和前幾天一樣,異常冷清,醫生將刀拿出來放在櫃台上說,這把刀我不要了。
售貨員一臉不悅地說道,我們賣出去的東西,從來不退。
醫生緊緊盯著售貨員生滿雀斑的臉,低聲道,我說過要退錢了嗎。說完,醫生揚長而去,他覺得很痛快,在售貨員看來,卻是很倒黴,竟然遇見了一個精神病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