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初戀情人說的地址,醫生來到一座被粉刷成香芋色的小樓前。他沒有急著下車,而是搖開車窗,將頭探出去,借著倒後鏡,將頭發整理一下。便在醫生剛準備下車的時候,忽然從街角音像店裏傳來一陣略帶傷感的歌聲,竟然是醫生和妻子當初最熟悉的《昔日重現》。
那個當初,他們好似隻有未來,沒有昔日,但是現在恰好相反,未來不見了,隻剩下昔日。借著那首歌曲,消逝的時光仿佛慢慢流淌回來,醫生猛地將車啟動,一轉方向盤,離開了居住著初戀情人的小樓。
忽然,電話鈴聲響起,幸好不是初戀情人也不是妻子,醫生長鬆一口氣。
來電話的人是單位同事,說有個病人急著做手術,讓醫生趕緊回單位,此時對於醫生來說,家,香芋色的小樓還有醫院,這三個地方他最想去的還是醫院,哪怕是麵對一個血淋淋的剛從車禍現場解救出來的倒黴蛋。
竟然被醫生猜中,患者果然是讓車撞傷的,盡管傷勢很重,不過還沒有生命危險。醫生熟練地換上白大褂,大步流星走進手術室,一如往常。然而,手術室的燈剛亮起,醫生便感到一陣心煩意亂。是心髒病犯了嗎,醫生略感不安地摸了摸兜,他再一次想起自己忘記將藥帶在身上。本來打算讓護士去藥房取一瓶,忽然間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算了,小手術,很快就會做完的。
可惜,這個手術比他想象中的要漫長。其實,也不是出現了什麼難題,關鍵是醫生總是無法集中精神,眼前不時飄出妻子和初戀情人的身影,此外,還有另外一張模糊的臉。
這是在手術台上,你一定要集中精力,醫生努力告誡自己。然而,等他能做到排除雜念,沉心靜氣時,患者的心跳也靜止了。當時,手術室裏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著醫生。
醫生茫然四顧,究竟發生了什麼?一個護士戰戰兢兢地說,你,你用手術刀割斷了患者的喉管。
醫生詫然地望過去,果然患者的喉管斷了。
另一個醫生連忙說,沒事,是不小心碰到的。
醫生忽然朝著同事大吼道,當然是不小心,難道這是謀殺嗎。
無論怎樣,一條人命就這樣結束在醫生的手術刀下。沒想到,還是有人死在了他的手裏,凶器竟然不是那把精心準備的刀,死者也不是他蓄意謀殺的人。
醫生失魂落魄地離開手術室,身後傳來死者家屬悲痛欲絕的哭聲。剛才被醫生頂撞的那個同事,有意無意地向死者家屬透露,其實傷者本來傷勢不重,這完全是主治醫生失職造成的,甚至還有點像謀殺。死者家屬一聽這話,立即瘋了一樣去醫生辦公室興師問罪,然而,門早已反鎖。
醫生坐在轉椅之上,兩隻腳微微離開地麵,擰動著身子,讓椅子慢慢轉動起來。明亮的陽光破窗而入,又善解人意地照在醫生臉上,暖暖的,醫生覺得好倦,不由微微閉上眼睛,下意識解開腰帶,將手伸進一個從童年時候就熟悉的地方。
黑色的椅子依然在慢慢旋轉,一陣強烈而迷幻的快感之後,黏稠的精液像貧血的蚯蚓一樣爬進醫生的指縫間,又爬出。忽然之間,他好像才聽到憤怒的敲門聲,劈天蓋地的恐懼,讓他不停戰栗,他怕的並非門外歇斯底裏的活人,而是一具靜悄悄的死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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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當然不會輕易了結,無論院方怎麼解釋,死者家屬還是將醫生告上了法庭,他們認為這不是簡單的醫療事故,簡直是謀殺。可是由於醫生沒有任何殺人動機,他和死者素不相識,怎麼會無緣無故在手術室的無影燈下堂而皇之的將其一刀殺死。在法庭看來,假如把這個說成謀殺,未免荒誕,因此最後還是將其判決為一起醫療事故,院方賠償了死者家屬一筆錢,又對醫生進行了處分,這件事才暫時平息下來。
醫生被這件事弄得焦頭爛額,因此始終住在醫院裏,直到處分下來了,得知自己被發配到後勤工作,這才長鬆一口氣,覺得也該回家看看了。
這段時間裏,醫生也時常想起妻子,但是每次想到妻子時,他總是無比心酸地聯想起另外一個人,也許此時,他們正坐在酒吧裏說說笑笑,或在床上。
既然醫生放棄了報仇雪恥的方式,又從來沒想過離婚,因此,對於妻子的背叛他試圖去原諒。想一想,還是自己的錯,好幾年不肯和妻子同床,妻子畢竟是女人,她也有需求,這樣一想,妻子出軌就顯得合情合理了,隻怪他當初疑神疑鬼的以為自己得了性病。
想到這裏,醫生按響門鈴的時候,心情便恢複得和以前差不多了,可是門鈴響了很久,始終沒人來開門。醫生隻好取出鑰匙,鑰匙剛插進鎖眼裏,醫生不由遲疑了一下,他擔心看見不該看見的事。
幸好醫生的擔心有些多餘,家裏隻有妻子一個人。她正坐在梳妝鏡前化妝,背對著門口。
醫生並沒怪妻子不給他開門,一邊換拖鞋,一邊迫不及待地告訴妻子,法院判決下來了,你看,最後還是定為醫療事故,死者家屬也太不可理喻。
妻子慢慢轉過頭,神色淡漠地說,是嗎?
醫生一愣,他覺得妻子的聲音很冷。是嗎?這兩字裏竟然充滿懷疑。
怎麼,你也認為我是故意殺了那患者。
妻子冷笑道,是不是故意,難道你心裏不清楚。
醫生不可置信地盯著妻子,隻見她兩眼紅腫,顯然剛哭過。
到底發生了什麼?醫生一臉迷惑地問。
妻子不耐煩地說,別裝糊塗了。
醫生大惑不解,我到底裝什麼糊塗。那件事,我不是也原諒你了嗎。隻要你保證今後不再和他聯係。
妻子忽然大聲打斷醫生的話,歇斯底裏地喊道,我當然不會再和他聯係,因為他死了,死了,死在你的手術台上。
醫生恍然大悟,但是怎麼會這樣巧。
妻子依然衝著醫生大喊,當然不是巧合,沒想到你竟然這麼無恥,如果你恨他,為何不光明正大地解決,而是在手術台上殺了他。
醫生辯解道,可我怎麼知道他是你的情人。
情人這兩個字,讓他們都感到刺耳。但妻子竟然有意將這兩字重複一遍,隨後,淚如雨下,是的,他就是我情人,讓你嫉妒了,是嗎,所以,你才用這種方式殺了他,既報了仇,又能逃脫法律製裁,多麼聰明,我和你生活這麼多年,才發現你的城府竟然這麼深。
醫生也激動地道,我再說一遍,我根本不知道患者是你的……是他。
妻子說,算了吧,難道那天你們沒在酒吧見麵嗎。
醫生急忙道,那天我根本沒進酒吧。
妻子回手取出手機,翻出一條短信,然後將手機遞給醫生。那條短信是這樣寫的:親愛的,我和你的老公正在酒吧和談,放心吧,他會答應和你離婚。
親愛的。另外一個男人,竟然這樣稱呼自己妻子。醫生縱然努力去理解妻子,但這三個字還是讓他怒火中燒,更讓醫生難以接受的是,妻子竟然還毫不羞愧理直氣壯地把這三個字送到自己眼前。
不過醫生最後還是壓下了怒火,畢竟對方已死,於是他盡量心平氣和地告訴妻子,這是那人在撒謊,我根本就沒見過他。
妻子怒道,不要侮辱他,他從不撒謊。
醫生頹然道,難道我就撒過謊。
妻子愣了一下,說,以前沒有過,但不代表現在。
醫生傷心地道,這麼說,我們兩人之間,你更相信他。
妻子毫不猶豫地說,是的,
醫生慘笑一聲,癱軟到沙發上,他感到身上的力氣忽然間不翼而飛,為什麼,連曾經最親近的人也不相信自己,為什麼世上總是有這麼多莫名其妙的改變。想到這裏,淚不知不覺便流了出來,但這淚卻沒有力量。
妻子看也不看醫生一眼,忙著收拾東西,醫生緊張地問,你要去哪裏?
妻子麵無表情地說,你覺得我們還能生活在一起嗎?離婚吧。
醫生問,那麼女兒呢。
妻子說,當然和我在一起,我不希望她和一個殺人犯住在一起。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去公安局揭發你。
醫生哀求道,你就不能相信我嗎?
妻子斬釘截鐵地回答,不能。說完,拎著包離開,醫生想阻止,可是身上沒有絲毫力氣,眼看著妻子摔門而去。
醫生呆呆地坐在沙發上,努力回憶起那個患者的樣子,然而記憶已經打成碎片,當時他又沒留意那個人的樣子。
盡管醫生千真萬確的知道,這不是謀殺。然而,為何又如此巧合。當時他為何沒有走進酒吧,為何沒有和初戀情人約會而去醫院做手術,為何在手術時候心不在焉,為何一刀割斷死者的喉管。現在不止妻子不相信這是意外,連醫生自己都覺得,這更像一次精心安排的謀殺,甚至他懷疑那場車禍也不是意外,那麼,是誰暗中安排嗎?最大的嫌疑當然是醫生本人,看來妻子有足夠理由來懷疑,算了,既然你不再相信我,我又何必信自己。突然,醫生取過手機,毫不遲疑地撥了一個號碼。
“對不起,打擾你了,我想投案自首。是這樣,我在手術台上殺了一個人,他是我妻子的情人。”
(責任編輯:劉泉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