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新銳

作者:苦瓜

苦瓜 原名李洪有,男,漢族,一九七五年八月八日生於黑龍江大慶杜爾伯特自治縣,愛好文字,喜好小說。

1

這天,醫生走在中央大街上。由於心髒病犯了,他提前兩個小時離開單位。路上,經過一家賣刀具的商店,醫生完全下意識地走了進去。事後,根據醫生的回憶,他有一種很模糊的猜測,當時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推進刀具店的。

除了手術刀,醫生對其他的刀都不感興趣,然而,那天他卻被櫃台裏的一把刀所吸引。刀很鋒利,醫生的心莫名其妙顫了一顫,隨後,他立即轉身離開。

幾分鍾後,醫生開著車去幼兒園接女兒,由於比每天早回家兩個小時,女兒異常興奮,在車上不停地說話。醫生剛學會開車,技術還不嫻熟,因此他開車時不打電話,不抽煙,也包括不跟女兒多說話。

女兒不高興地問,爸爸,你為什麼不理我。

醫生聚精會神地盯著前方說,爸爸開車時候不能分心。

女兒撅起嘴來說,可是我想讓你給我講故事。

醫生說,等回家我給你講。

說話間,前方遇見紅燈,醫生緩緩刹了車,將臉向左轉去,恰好看見剛才遇見的刀具店,他想起了那把鋒利的刀。這時候,女兒也望著車窗外,在路的右側,有家玩具店,女兒看見的是擺在櫥窗裏的步步熊。

紅燈熄了,中斷的車流再次流淌,醫生小心翼翼把著方向盤,他覺得這條回家的路忽然變得很漫長。女兒不再說話,醫生想提醒她把安全帶係上,可一轉臉,發現女兒蜷縮在椅子上睡著了。

女兒沒有係安全帶,醫生開車時候就更加謹慎了,可是不知為什麼,他總是想起那把鋒利的刀,竟然有一種奇特的熟悉感,從小到大,他究竟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見過同樣的一把刀呢。

醫生想不起來,他這一生太平靜,直到那件事出現後,也不過是略起波瀾而已。

心髒又開始痛起來,醫生這才想起,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忘記吃藥了。

一直到家門口,女兒都沒有醒來,醫生將她抱下車,習慣性地按響了門鈴。忽然,醫生醒悟到自己是提前回來的,妻子還沒下班,於是他隻好騰出一隻手取鑰匙。

醫生每次回家都不喜歡用鑰匙開門,大概他迷戀有人為自己開門的感覺,隻有門從裏麵打開,你才確信有個人在等自己。

醫生笨拙地打開房門,連鞋也沒換,便將女兒抱進她的臥室,剛想轉身去找藥,女兒忽然一伸手,拽住醫生的手指,迷迷糊糊地說,爸爸,你別走,哄我睡覺。

醫生微笑著坐在女兒身旁,溫柔地說,我答應過給你講故事的。

醫生講故事的時候,女兒始終攥著醫生的一根手指,慢悠悠地又睡著了。醫生想抽回手指,又擔心驚醒女兒,正在猶豫的時候,他聽見鑰匙在門鎖裏轉動的聲音。

想必是妻子回來,他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然而,同時還有另外的腳步聲,很陌生。接著,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安全嗎。

回答男人的是妻子,她說,放心,他還要過兩個小時才下班。

他?妻子說的他是誰?醫生很快明白了,這個他,是自己。

接下去會發生什麼?醫生也很快猜到,刹那間,憤怒像從心髒中心傳來的地震,充滿全身。然而,也有一個地方沒被憤怒波及,那就是被女兒攥住的手指,一小片暖暖的溫柔,將突如其來的憤怒隔離在外,甚至它還在慢慢吞噬著醫生的憤怒。

醫生看了一眼熟睡中的女兒,暗中歎氣,他知道自己衝出去的後果,那將會驚醒女兒,讓她看見一件不該看見的事。於是,醫生屏住了呼吸,隻希望不要被另外房間的男女發現。

這時候,醫生對妻子不是恨,而是一種很荒涼的陌生感,心裏一陣刺痛,醫生想起藥恰好放在客廳。現在,客廳裏很安靜,妻子和另外一個男人大概已經到臥室,躺在自己的床上了。想到這裏,醫生心疼得更加厲害,如果,他會點穴就好了,先點女兒的昏睡穴,然後衝出去再點那男人的死穴,但是點自己妻子的什麼穴道呢?醫生根本不知道。

忽然,客廳裏傳來妻子的呻吟聲以及一個男人粗重的呼吸聲,他們竟然在客廳裏做愛,那麼剛才安靜的時候,他們在做什麼?醫生閉上眼睛,然而,閉不上耳朵,妻子的呻吟聲,讓他想起那把刀,鋒利的殘忍。還有那陌生男人的呼吸聲,多麼無情的侵犯。醫生想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被女兒攥住的手指上,這個時候,他覺得整個世界便是一個巨大的冰櫃,他渾身都被凍僵了,隻剩下手指上那麼一點溫暖,淚終於從緊閉的雙眼裏勢不可擋地流了出來。

沒有人能解救你,除非這是一場噩夢,你還有機會掙紮出去,否則,就當是懲罰,想想自己犯過的錯誤,或許能減少點內心的痛苦。但是,這件事發生了以後,你還會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微笑地說,將來,我要對這個世界好一點。

醫生睜開眼的時候,妻子已經和她的情人離開,他們也許在樓下分手,也許會到對麵的酒吧小坐一會兒,各自喝一杯咖啡,低聲交談,對視而笑,回憶方才製造快樂時候的細枝末節。然後呢,妻子還要故意磨蹭一會兒,等到下班的時間,若無其事地回來,換上拖鞋,走進廚房,煮飯炒菜。

醫生忽然很後悔自己提前兩個小時回家,他打算將罪過推卸給那贅肉一樣的兩個小時,還暗暗責備妻子糊塗,為何沒發現自己停在樓下的車。然而,這是不行的,醫生還是覺得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那個男人,在這世上,醫生第一次合情合理地恨起一個人。

其實,也有醫生值得慶幸的事,畢竟沒有在憤怒的時候,心髒病突發。他慢慢地將手指從女兒的手裏抽出來,走到客廳,換了拖鞋,找到安定片,厭惡地瞅了一眼沙發,心裏又是一痛,仿佛那個男人的味道布滿了客廳的每一角落,自己的家如同被下了蠱毒一樣。猛地,醫生大步朝窗前走去,用力地推開了窗,他看見,一隻灰色的鳥落在對麵樓頂,悲涼而諷刺地盯著自己。

一個小時後,醫生將飯煮好,還炒了妻子最喜歡吃的西蘭花。這時候,女兒也睡醒了,抱著步步熊,在屋裏走來走去。醫生點了一根煙,坐在餐桌前,不等煙吸完,妻子回來了,一進門,發現醫生和女兒都在家,不安地問,你怎麼回來這麼早。醫生靜靜地回答,也是剛回來。

妻子放心後,便有足夠的理由指責醫生不該在屋裏吸煙,醫生沒有言語,默默將煙掐滅,然後喚女兒過來吃飯。妻子去衛生間洗手,途徑沙發的時候,飛快地朝那裏瞅一眼,好像想用目光將另外一個人的指紋擦掉似的。

衛生間傳來水聲,香皂也許會消滅掉妻子手上的細菌以及另外一個男人的氣味。醫生一邊默默地想著,一邊給女兒盛飯,猶豫了一下,按照習慣也給妻子盛了一碗。

妻子擦幹了手,坐到餐桌前,不鹹不淡地問了醫生幾句單位的事。醫生忽然說,我今天心髒病犯了。妻子瞅了醫生一眼問,家裏還有藥嗎。醫生在妻子的眼中看到一絲關心,是真的,跟以前一樣的關心,沒變質。

這頓飯本來可以這樣平靜地吃完,像每天一樣,然而,女兒忽然說,媽,那個叔叔是誰?醫生和妻子同時一愣,接著聽女兒繼續說下去,剛才我和爸爸在房間裏,聽見你跟一個叔叔回來,我要不是假裝睡覺騙爸爸,就出去看看那個叔叔是誰了?

沒等女兒說完,醫生和妻子同時抬起頭,望向對方。暮色恰好在這一刻降臨,女兒跑去將燈打開。同樣的燈光,可惜已經沒有往日那麼亮。

2

醫生終於買了那把刀,一開始,我們就知道這是命中注定。

售貨員仿佛看穿醫生買刀的用意,態度冷淡,略帶譏諷。醫生局促不安地詢問價格。事實上,醫生隻是借此掩飾自己的羞澀,刀無論貴賤,他都會買。

刀買回來了,接下去,醫生開始醞釀一個計劃。第一步,要知道獵殺對象的名字。醫生走進知情者的房間,妻子正襟危坐在梳妝台前,頭也不回,神態冷淡,倨傲,甚至還帶著一種臨刑前的大義凜然。

自從事發後,妻子始終這個態度,假如她哭哭啼啼,惴惴不安,或者悔恨交集,醫生或許會取消計劃,然而,一見妻子這個樣子,醫生的決心更大。

他是誰?我要和他談一談。醫生啞著嗓子問。

妻子一邊描眉,一邊說,為何不跟我談一談。

醫生說,你即便不說,我也會知道。說完,恨恨地朝鏡子裏的妻子望了一眼。

妻子淡淡地說,你覺得被傷害還是被侵害了。

醫生冷笑道,都一樣,總之,他都得死。

妻子譏笑道,我太了解你,你有殺人的膽量嗎?

醫生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向門外走去,妻子忽然轉過身,淒然道,這件事,不完全是我們的錯。

假如妻子說的不是我們,而是我,醫生或許會心軟,但這一個“我們”讓醫生感到了很意外的孤立,一種茫然的力量將他震懾,站在那裏發了一會呆,真不信,原本世上最親近的人忽然跟別人站到一起,但這是真的。有些事,不管你是否準備了力量來接受,它都是事實。

醫生揣著他的刀離開家,這個家,曾經溫暖的門牌號怎麼涼了,靜下來,仔細回憶一下,其實它也不是突然降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