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光嘴角有若有若無的得體笑意,半垂眼簾,濃密如扇的長睫將陰影灑在那雙深潭似的眼中,看不清當中一閃而過的銳利鋒芒,“這招虛與委蛇,在這裏可用得錯了,雍華大人。”
“你說什麼?”
“今時不同往日。烏羯手上有我們全部的軍密,他們連禦泉守都敢殺,難道還會容你討價還價?但有允與不允而已。再多作糾纏,隻怕他這邊廂與你周旋,讓消息無法傳出,這邊廂正無從準備,那邊廂便已點齊兵馬,大軍壓境,屆時這將計就計,暗度陳倉,可全都是雍華大人你的功勞了。”雍華剛要開口,紫光冷冷一笑,再不給他機會辯解,“再加上假意應允,那可是真真正正把把柄送到別人手上。一旦約成,白紙黑字,再要推翻便有通天之難!你簽約在前,毀約在後,又拿什麼理由來出兵!須知這天下征戰殺伐之事,缺的往往就是一個理由而已。西北夷族三十六國中有不少對我皇朝存有虎狼之念,若借機與烏羯聯手,又拿什麼來抵擋!亡國滅種,為期不遠!”
紫光一言字字清晰有力,說到末節,深深一福,將一張巴掌大的麵龐都隱到了藍田玉笏板之後。她不用看立樹的表情,她知道他在想什麼。軍密風波牽出的這場戲,引出了不少貪生怕死、對立樹不甚忠心的大臣。立樹並非皇家血統,繼承大統之後貴胄世家之間頗有微詞,內心也未必全服,立樹早有心鏟除。今日所押下的兩人俱是平日裏有些議論的人,又兼當時讚同之人不少,立樹早已記在心裏,日後好一一除掉。
隻是他們最為關注之人到現在還未開口,隻撞出了一個雍華,倒有些費神。
雍華咬牙切齒半天,方恨恨道:“大人既說得如此嚴重,那麼大人必定有妙計,卑職願聞其詳。”
立樹也道:“卿是否有主意了?”
“是,皇上。依臣所見,約是要簽的,隻是以前怎麼簽,現在還怎麼簽。烏羯若有其他不當要求,說不同意便是了。”
雍華嗤一聲,“軒轅大人可是在說笑?”
紫光麵上波瀾不興,“本相自有辦法讓那烏羯王乖乖簽約,再不起非分之想。”
雍華滿麵輕蔑,“大人怕是中邪了吧?怎麼說起胡話來了。”
話音一落,眾人皆是有些吃驚,隻是不敢出聲。南姬才領了罰不敢再出風頭,隻是極力將怒氣壓住,拂袖不語。
紫光眼風一斜,道:“雍華你這是在跟本相說話麼?還是要請閣老再來給你輔政一年,教教你怎麼跟尊上說話?”
“你……”
身旁的沐晨見他魯莽不知輕重,忙道:“雍華兄你逾矩了,休要再說了。”旋即躬身向立樹道:“皇上,雍華大人一時心急冒犯軒轅大人,言語無狀,還請皇上網開一麵。”說著猛扯雍華的袍子,雍華無奈,隻得屈身道:“臣知錯,請皇上恕罪罷。”
“大事當前,且不計較。”立樹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再開口語氣已含三分薄怒,“隻是雍華你常常對軒轅大人無禮,無論有心無心,今後必得改了。待會下朝了去向軒轅大人賠罪。”
“謝皇上。”沐晨拉了雍華恭順行禮,旋即將他拉回隊列之中。
“軒轅卿你且把話說完。”
“慢。”隻見南浦優雅出列,躬身一福,對立樹道:“皇上,臣對軒轅大人的話有疑問,鬥膽向大人問一個問題,請皇上恩準。”
立樹與紫光遙遙相視,隻一瞬,並不待旁人察覺,立樹不動聲色,道:“準。”
紫光轉過身來直麵南浦,南浦施一禮,不急不緩地道:“還請大人賜教。”
紫光一頷首,南浦笑道:“大人向來智謀過人,讓我等景仰。隻是卑職想問大人,大人用的既也是這將計就計,又如何抵擋刀兵之虞?大人方才說那烏羯既得了軍情圖,有恃無恐,必要我等稱了他的心意方罷。若是不同意他們的要求,他們乘機翻臉,揮軍南下,大人又有何妙計可保我大衍無虞?”
紫光雙目注視遠方,淡淡道:“他們不敢。”
“為何不敢?”
“此為計策關節,萬不可泄露。明日本相擬好奏折,自當奏明皇上,旁人不宜窺知,免生不虞。”
“大人真是謹慎,看來我等並不得大人信任,竟是不可靠的人。”
“有些東西,語不傳六耳,該當你知道時便會知道,提前知曉並無什麼宜處,你又何必執著於此。”
“大人說得是,卑職便不問了。隻是出於謹慎,卑職想多嘴一句,若是來日大人妙計不幸失算,烏羯大軍壓境,大人當如何自處?”
終於來了。
紫光心下了然,隻是麵色如常,“你說呢?”
“卑職想大人計謀周全,必早有打算。”
“對於不可能的事,本相從不浪費精力去胡亂揣測。”
“哦?大人如此自信,令卑職好生欽佩。隻是……”南浦話音一轉,機鋒突現,“凡事總有例外。卑職大膽請問大人,大人今日敢不敢以相位為注,若真有那一日,大人便自請退位,終身不上廟堂?”
“我以性命為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