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老幹部”還讓我看了一個新蜂王的胎,在橫豎一排排整齊排列的六角形蜂巢裏,這個蜂巢特別大,也明顯高出其他蜂巢一截。然而,並不是每一隻新蜂王都有機會生出來,要看養蜂人讓不讓它們生出來。養蜂人是根據一窩蜂的數量來裁定的,蜂的數量少,蜂群不旺,就會用縫衣針將尚在發育中的新蜂王紮死在蜂胎裏。這樣,同一茬的新蜂出來後,就會歸於老蜂王麾下,使蜂群壯大。蜂群如果很旺,再多就放不下時,就會讓新蜂王發育出來,帶著與它一同出生的新蜂“分”出去,另立門戶,增添一窩新蜂。
“分”出去的蜂群,如果攔截不及時,不得力,就會飛得不知所終,變成野蜂,或者被遇到它們的人收走。我們幾家養的蜂,就是在山野收來的無主的蜂,靠一窩蜂“分”成了幾窩。蜂要“分”時,是可以提前預測的,這天的蜂群會騷動不安,在蜂窩口亂紛紛飛進飛出,卻不是正常采蜜,並不時有一二十隻蜂在高空不同方向快速穿行,大人們說那是為準備遷徙的蜂群探路,養蜂人正是由此判斷出蜂群的遷徙方向,組織人等在前麵實施攔截。
剛才“老幹部”家的喊話報信,正是要我們去實施這種攔截。慌慌張張扒進飯撂下飯碗後,我一家的大小人都掂著大鐵鍁小鏟子,急急趕往土峽穀中的河溝。養蜂的幾戶人家都來了人,幾十號人幾個人一排,前前後後站好了位置。其他方向也放了一些人,防止蜂從另外的路線飛走。大家都如臨大敵,嚴陣以待。
據以往經驗,截蜂最有效的辦法是,在蜂群到來時,用鐵鍁、鏟子或雙手向空中揚土,在蜂群必經之路的上空織成一道土塵的網,將蜂群迫降下來,收回到新做的窩裏。就在我們緊急站位時,不時有零散的蜂急匆匆從頭頂掠過,人們都說這是打前哨的蜂,大群的蜂馬上就要來了,現場的氣氛越發緊張起來。
第一次參加這樣的行動,我很有點激動與緊張,一邊彎腰往腳跟前摟準備拋撒的細土,一邊睜大眼睛向“老幹部”家的方向望。忽聽人們嚷嚷來了來了,急忙抬頭看時,一下驚呆了:突然出現在空中的蜂群,並非通常意義上的結隊飛行,而是成千上萬隻蜂團成一個直徑兩三米的黑色球體,在離地十幾米高的空中,盤旋著滾動著緩緩向前推進。耳膜裏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飛機引擎一樣的巨大嗡嗡聲,在河溝裏造成很大回音。大夥頓時慌亂起來,七手八腳向空中拋撒塵土,空中瞬間騰起大團大團的黃色土霧,遮蔽得太陽都沒了光輝。我像首次上戰場的新兵,有點暈頭,可狠命揚土的同時,沒忘記了觀看滾球一樣在空中滾動的蜂群,心裏快速閃念,那被群蜂抬著走的蜂王,在那團滾動的球體中,是像坐了八抬大轎一樣平穩,還是像騰雲駕霧般浮上浮下,跌跌撞撞?心裏亂想著,隻見那個黑色的球體在濃濃土霧的阻擋下,由頑強向前推進的勢頭,變得遲疑起來,而後出現了倒退跡象,高度也開始一點點下降。我越發起勁從地下抄起土拋向空中,聽人喊落了落了,再抬頭看時,空中那個滾動旋轉的黑團果然不見了。
蜂群被迫降在河槽石堰一塊突出的大石板下麵。我扔下鐵鍁跑過去,從圍觀的人中擠進去看。呈現在麵前的是,千萬隻蜜蜂聚攏粘連在一起,在石板的底麵倒掛成一個圓錐體。蜜蜂們並不是一動不動死摟死抱著,而是都在快速爬行,裏邊的鑽出來,外邊的拱進去,或者在圓錐體的表麵行走。我極力想知道蜂王在什麼位置,會是在正中心嗎?那樣會不會被緊緊包裹的蜂群悶死?不過有一點我敢斷定,蜂群結成這樣的緊密的一個團,向心力、凝聚力就是蜂王。正專心看著,有人喊蜂王出來了,就然見圓錐體上以很快的速度閃出一個漏鬥狀的洞,蜂王從裏邊鑽出來。是它,還是那個體態豐滿壯碩、威儀十足的蜂王。可蜂王注定是個神秘之物,隻露了一下臉,就急匆匆從蜂群在另一個地方自動閃開的漏鬥狀的洞鑽了進去。這群小精靈,太神奇了,它們既然不是互相抱著,是靠一種什麼樣的力量互相聯係著,把自己懸掛成一個好幾斤重的圓錐體?它們是如何知道蜂王要出來、要進去的,那麼協調統一地閃開了進出的洞?它們就是一群神的孩子,或者說每一隻蜂都是一個修煉日久的小神仙,互相之間僅靠意念、意會,就明白了互相之間的心思,很自然就知道怎麼行動,很自然就會為蜂王、為蜂群去慷慨赴死。我敢斷定,它們的組織性、紀律性、一致性、忠貞性,遠遠高出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訓練有素的軍隊,而且有超出人類的超感應和行為能力。我感到認知它們的乏力與蒼白,我讀不懂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