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蜜蜂的宗教(外一篇)(3 / 3)

要收蜂了,大伯把預先帶來的篩麵籮罩在臉上,後邊連著一個布做的筒,護住腦袋、脖子,像穿了太空服,以防遭到群蜂圍攻。然後,手裏拿一個做大鍋的餄餎、麵條飯才用的柳條編製的大笊籬,正麵朝下,慢慢放到蜂群圓錐體的旁邊,用帶了帆布手套的一隻手,將蜂群的圓錐體推向笊籬,好像沒費多大勁,就將蜂群移了上去。大伯慢慢站起來,兩隻手平端著笊籬往前走,送往準備好的新蜂窩。盡管大伯盡量平穩地邁動腳步,可那掛在笊籬上的蜂群圓錐體,依然一甩一甩地微微擺動。

不過,我不再擔心它們組合的圓錐體會被擺動得解了體,因為它們是蜜蜂,是一群有神性的精靈。

蟬是修行的小沙彌

它在修煉成功扔掉臭皮囊以前,把自己關閉在深深的地下暗室之中,躲開雜亂紛呈的喧囂塵世,苦苦修煉。它相信,兩眼一閉,就是黑夜。於是它幹脆將雙目封閉起來,從容度過漫長漫長的夜,短則兩三年,長則十幾年。

修行,需要環境的清靜,也需要內心的幹淨。黑暗中的世界,相對要安靜得多,對心境的影響也小得多,足以幫助它把七情六欲擋於心室之外,幫助它牢牢把持住佛家之戒。於是它便一直躲在地下營建的夜色裏,靜靜地打坐,靜靜地修煉,靜靜地禪悟。

現在的它,僅僅是個初修的小沙彌,還遠遠做不到餐風飲露,不吃不喝,必須靠吸食樹根、草根的汁液來維持生命。剛出生的時候,它隻有米粒般大小,在吃齋念佛的清淡清苦、寂寞枯燥日子裏,一點一點長大。這很考量著它的耐性,可是它經受住了,與日俱增的,就不光是個頭與體重,還有同步磨煉出的內心強大的定力。

佛祖在高空之上,以風的形式,雷雨的形式,霞光虹電的形式,宣講著佛法,通過樹枝樹幹樹根的傳導,抵達它的聽覺。它默默地記在心頭,默默地吟誦,默默地禪悟。佛祖是不是口吐蓮花了,它沒有看見,因為它已入定,進入無人無我之境。是的,吃齋是形式,打坐是形式,誦經念佛是形式,悟道才是實質與終極目標。“無人無我地,一字放光明”,悟透才可抵達佛境。不悟道,不得道,充其量是一塊枯坐死修的頑石。修煉分機緣,也看悟性,於是它們就有了頓悟者兩三年,漸悟者七八年、十幾年的區別。

在它修煉的暗屋之上,是充滿喧囂與誘惑的花花世界,聲色撩人,可它視聽而不聞。在它看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世間萬象皆為幻象,正所謂“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它的修煉終於有了結果。那是入夏後的雷霆暴發中,一場場大雨把堅硬的地表澆嫩,深深地滲入到地下來。它突然感覺到身體內發生了變化,也聽見了佛對它的傳諭,讓它去完成苦修所得的升華。它開始蠕動身軀,運動兩隻有點像蟹鉗的前爪向上掘洞。被雨澆透的濕潤土壤鬆軟如酥,它沒有費太大的勁就鑽出了地麵。這是夜間,它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了星光明月,聽見了夜鳥與昆蟲的歌唱,可它顧不上多看路上的風景。它已封閉得太久,期待得太久,飛翔與歌唱也醞釀得太久,它要盡快使自己脫胎換骨成新的生命樣本,以蟬的姿態去麵對這個世界。它沿著樹幹徑直爬上去,在一個高度停住了腳。它凝神靜氣,運足內力,從背部開始,在自己堅硬的外殼上縱向地撐開了一條縫,將柔軟的、卻蘊含著無限生命力的身軀從殼裏掙脫出來。這要經曆血與肉的撕裂,疼痛的感覺在它全身彌漫。它拚盡最後一絲氣力,將身體剝離出來,一個漂亮的後空翻,徹底擺脫了厚厚鎧甲的羈絏。在柔軟的風中,它白嫩嬌弱的新軀很快硬化、發黑,折疊的羽翅也明亮地展開,完成由肉身到佛體自我重塑,隻剩下一個黃褐色的殼——它扔掉的臭皮囊,驗證著仙人蛻化處,千載空芙蓉。

然而它沒有就此停止。它知道佛有不同的層次與境界,它仍然需要通過廣布善緣的修煉走向更高層次。它果決地肩負起弘揚佛法、普度眾生的大任。它開始了苦行僧的傳經布道,在大樹之端,在高牆之上,用裂帛碎金般的金石之聲,高歌佛曲,向天下眾生、所有生靈宣講著佛法,雖曠日經久而不倦。

它的再次苦修獲得成功。當另一隻被它打動而深深崇拜它的母蟬到來,它完成了修煉生涯最後一個層次的升華,然後,走向了圓寂,走向了涅槃,化一道佛光進入佛界。與此同時,由它奏響的生命交響而誕生的一批新的小沙彌,又深深地住入地下,開始了新一輪的苦修。

於是,佛的事業綿綿不絕,一片繁榮。

責任編輯 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