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筆記中的動物(3 / 3)

雖然這些都是人們的良好願望,但我相信,鱷魚是真聽懂了韓市長的告誡話,它對德高望重的文豪也很尊重,於是不再危害,自覺搬遷。

翠鳥的溺愛

馮夢龍《古今笑——物性之愚》:翠鳥先高作巢以避患。及生子,愛之,恐墜,稍下作巢。子長羽毛,複益愛之,又更下巢。而人遂得而取之矣。

想當初,翠鳥也是深知世道的險惡,而懂得要好好地保護自己的。不是說,將屋子建在高處,就能避免所有的災禍了,但高處總比低處好,它所遭受的危險係數,要比低處少得多。這是它們快樂的單身世界,伴上一個愛人,即便蝸居,那也是幸福至極。

可是,兩鳥世界總歸是短暫的。小翠鳥的到來,使它們不得不審視現實:太高了,孩子又小,萬一有個閃失,那可怎麼好。那一定得換個大一點的房子,而且還要結實些,高處不勝寒,而且風大,對孩子的成長不利,於是,它們將家搬到比原來低一些的地方,雖然低些,但覺得安全多了。

它們不知道,危險已經在向它們逼近。

快樂的日子,總是拉著時光向前跑。沐浴在和煦的陽光下,有著充足的營養,沒多久,小翠鳥們開始長羽毛了。多可愛的孩子啊,這不就是我們小時候的樣子嗎?看著頑皮的孩子,翠鳥們一下子又回到了童年。這個時候,它們全身心都在孩子身上,嗯,孩子們馬上要學飛行了,但它們的體力太弱,飛不了幾步,這個房子還是太高,不利於它們初期的練習。這樣的環境,怎麼會有利於它們的飛行呢?絕對不行,換房子雖然辛苦,但是,為了它們的順利成長,必須做最大的犧牲,哪怕負債,我們也要將房子換到好一點的地方。孟母三遷的故事,深深地激勵著它們,為了孩子,什麼苦我們都能吃!

於是,大翠鳥們終於又搬了一次家,這個新家,非常適合小翠鳥的成長,它們一家人都很滿意。

可是,不幸得很,有一天,在大翠鳥們外出的日子裏,它們的家被捉鳥人給端掉了,小翠鳥們跑不及,全部被捉。

翠鳥有著和人類共同對孩子的愛。但為什麼又被人給捉去了呢?這裏的人,可以解釋為,外部惡劣的環境,外來的危險。

因過分溺愛孩子而遭受到禍害,一定讓翠鳥們悔恨不已。也許,這一對翠鳥夫婦吸取了教訓,但是,別的翠鳥父母們或者即將作父母的翠鳥們,仍然會一味姑息,直至送掉孩子們的性命。

所以,對翠鳥們來說,它們生活得更艱難,因為,它們要對付的不僅是大自然,還有各色垂涎它們的人類及其他獸類。

我們和蛙有血緣關係

勾踐將要去打吳國,但他還沒有必勝的把握,原因之一,是他的兵士還沒有完全樹立起決一死戰的勇氣。

唐朝李冗的《獨異誌》,卷中引《越絕書》,說是一隻青蛙啟發了他:有一天,在行軍路上,一隻大青蛙,鼓著肚皮,似乎很憤怒,雙眼挑釁似的瞪著他的部隊。見此情景,勾踐靈機一動,趴在戰車的橫梁上向怒蛙致禮。將士們完全不理解最高統帥這樣的搞笑行為。越王趁機宣傳:我認為,這隻青蛙雖然不懂什麼戰爭,但它看見敵人也有怒氣,這是在激勵我們去打仗呢,所以我要向它致敬!將士們於是勇氣大增,終於成就了勾踐的霸業。

勾踐的靈機一動和後來曹孟德的望梅止渴如出一轍。就戰爭而言,拚的不僅僅是實力,取得勝利還需要勝利以外的東西,誰掌握或挖掘或創造了,誰就主動!

宋朝方勺的《泊宅編》,卷七,寫了兩隻像氣象預報員一樣的小青蛙,很是可愛。這種小青蛙,有多個顏色,和樹葉一樣的叫青鳧,在竹子和樹林中,能飛快地跑動,就如平地,它的本領是,每每鳴叫,天就要下雨;還有一種墨黃色的,叫旱渴,生活在水塘邊,它們一叫,就會天晴。老百姓還常常用來卜卦。

千百年來,青鳧和旱渴,一直陪伴我們到現在。

那場討論,本是不關注的,因為我也經常還在淩晨四時就被窗外的小鳥(應該是麻雀)吵著,嘰嘰喳喳的。中午的時候,有人閑聊,六旬老太雇人抓小區青蛙,10元一隻。幹什麼呢?原來是她老人家一聽到呱呱叫就失眠,她懸賞捉活的,她要斬殺那些吵她的青蛙。

都是些細枝末節的事,所以必須要複述更多的細節。

二樓。離景觀水池直線15米。這麼近的距離,夜深人靜的時候,蛙聲的穿透力直抵老人耳朵。據說那十幾隻蛙很有毅力,從晚上十點開始努力工作到淩晨四點半左右。於是她連續投訴:她心髒不好,強烈呼籲物業采取行動。

物業非常敬業,他們想了很多辦法:趕,向水池裏扔幾塊石子,但沒過多久,蛙聲依舊;電擊,青蛙活動能力蠻強,不可行;藥(毒)殺,因為是景觀水池,萬一小孩子玩耍,很危險; 最後一招,捕蛙。物業出錢,一隻5元。捕蛙人出動了三次,前兩次,無功而返,第三次,晚上10點行動,抓到兩個現行,賺10元。兩案犯被放生到小區外。可捕蛙人認為鈔票賺得太辛苦,不幹。捕蛙行動半途而廢。

老人家緊接著再打電話到環保局:請問,小區裏,如果青蛙叫影響了住戶休息,是保護青蛙要緊,還是住戶安靜休息要緊? 環保局答複:住戶休息要緊。有了尚方寶劍,她和青蛙較上了勁。找來小區門口收廢報紙的,雇他做捕快,捕快雖然身手敏捷,但白天青蛙狡猾無比,不見蹤影,老人就要求,把蝌蚪也抓了,斬草除根!青蛙一隻10元,蝌蚪一條2元,當場結清。最後,老子一個沒抓到,兒子抓了三十多個。老人拿上一水桶蝌蚪找保安:“你看,蝌蚪都有這麼多!長大了了不得!”

對於這樣的新聞,一般的報紙都要做後續,因為讀者一定會有反應。果然,第二天,就有幾百位讀者參加到這場討論中來,有許多是同情派,也有許多反對派,強烈地反對捉青蛙。有不少人出主意,在池塘裏放幾條金魚,有幹擾作用。還有的要求將捉到的青蛙放到他們小區去。有讀者甚至要反收購:15元一隻,收購那些被捉的青蛙。

當然,這個問題肯定不會得到很好的解決,即便今年解決了,明年又會發生的。那可憐的老太說,青蛙一天不除,她一天不能回家睡覺,目前她隻能住在女兒家。

這顯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與自然產生矛盾的悖論。這樣的例子,在我們環境日益改善的今天,會不斷產生。我們這座城市,前幾年就因為野豬的“入侵”而轟動過。

一個很明顯的觀點是,人與大自然產生矛盾的時候,有許多時候都需要人作出妥協。但環保局的答複非常人性,生態保護和生命相比,肯定是生命重要。在本案中,那個無奈的老太,如果不休息好,她的生命就受到了很大的傷害,如果長此以往,惡果是可以想見的。我們許多讀者反對她這麼做,最主要的一點是因為讀者的頭腦裏已經有了生態無比重要、生態影響生存這樣的觀念。然而,老人家未必沒有這樣的觀念,隻是她所麵對的生態是一個特殊的個體,這些活潑可愛的無憂無慮的也根本不顧老人家死活的青蛙們,於是就成了她的大敵。她和那些嚴重影響她休息的青蛙此時已是你死我活了。這個時候,老人家無法妥協。

前幾天,我在看(美)貝裏著的《經典素食名人廚房》,有一節講印度耆那教的創立者大雄的故事,饒有趣味。大雄在成長過程中,父母不允許他食用胡蘿卜、大頭菜、防風草根之類的球根類蔬菜,為什麼呢?因為昆蟲及其他許多有機體都依賴蔬菜的根部維生,拔除這些蔬菜的根,會對數以百萬計的微小生物帶來極大的痛苦及滅絕。此外,大雄及家人在喝水前,會先用一張特殊的布來過濾,為的是濾出水中的昆蟲及其微小的水生動物。大雄本人,還有他的雙親、姐妹及哥哥,還會一絲不苟地依照戒律,在日落前吃晚餐,以免火光引來帶翅的昆蟲,使其落到食物上或不小心飛入口中。大雄“尊崇生命”還以這樣的方式表現:在靜坐冥想時,他會讓昆蟲、爬蟲類的小動物叮咬他而絲毫不動一根寒毛。今天,世界上大約有400萬的耆那教教徒。

他們這樣做的前提,我想達爾文的進化論可以解釋:所有的生命形式都來自於同一源頭,所以,不論是魚還是哲學家都是有血緣關係的同類。

也許扯遠了。但我的傾向性也是很明確的,那個和青蛙成死對頭的老人家,她腦子裏一定沒有這樣帶著某種教徒式的環境觀念(其實我也沒有),那些老太的反對者也並不是從大雄這個層麵來保護青蛙的,但無論從什麼角度,都沒有關係,隻要我們明白這個世界其實就是一個環環相扣的完整有機體而已。

假設,老太看了我這篇關於“血緣論”文章,她會不會好受些?她會不會聽到那些蛙聲仍然難受得很?權且把那些青蛙當魚吧,權且把自己當哲學家吧。我相信,有時候,思考的角度變了,難題的解決也是一瞬間的事。

2500年前的青蛙會發怒,並不是特例,2500年後,保不定青蛙還會發怒。

不過,我仍然非常極度狠狠地同情那個和青蛙鬥爭的老人家。

責任編輯 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