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雙梔隻能用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說:“嗯,我去……”
她即便有再多的怨恨,也隻能沉默不語地跟著父親,像一條受挫的黑背狼狗狼狽地朝遠離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都變成了淡灰色纏繞著憂傷,盤旋著、叫囂著在雙梔腦海裏遊蕩。其實,這個所謂的新家哪裏都好,隻是沒有那種特殊的氛圍。
“呦!這不是小雙梔嘛,跟著爹這又是要去哪啊?”隔壁的大嬸正趁著毒日高照,用力地扯著一條厚重的棉被到晾衣架上。
“額……雙梔要去她小姑家住一段時間,那個……我們先走了。”男人明顯心虛,急忙撇下頭硬生生地拽著雙梔頭也不回地走了,導致雙梔一個踉蹌在小腿上劃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得了!快走吧,小雙梔再見!”大嬸笑眯眯的樣子真的很暖心,敲打被子的砰砰聲像震耳欲聾的鼓聲,刺破空氣像一把絕世寶劍狠狠戳進雙梔的心房。
剛到了新家,那些拋棄和背叛又仿佛潮汐一樣翻騰地湧上海岸,無數骸骨、汙垢、溫蠖全都被重新擱淺在沙灘上,赤裸裸地曝曬在毒日之下,讓一切隻存活於黑暗裏的醜態都見了光。
躺在那張陌生的小床上,晚風刺骨寒冷,好像被撒旦侵占了,容不得她半點藏身之地。她盡量緊緊地縮起自己,縮起巨大的恐懼,鎖住最後一點溫暖。輕輕的嗚咽聲像隻受傷的小狐狸,嚶嚶的哭泣聲沉睡在時間的河水裏。
小姑家裏很大,所以雙梔一開始還被分到一間用書房改成的小臥室,裏麵兩座巨大的書架幾乎占據了所有的空間,那些布滿灰塵的舊書散發著無盡複古的味道,可惜即便這樣的日子,雙梔也無福消受。
“額……雙梔啊,以後在小姑家就像在自個家一樣哈!千萬別客氣。”小姑對雙梔散發著無比的親和力,讓她誤以為自己此後可以過上踏實的日子。
剛開始的幾個月,小姑家裏還對雙梔以禮相待,可是這隻持續到本家停止往小姑家裏寄營養費。
上帝有時候像個頑皮的孩子,他喜歡看人間的鬧劇,喜歡看人們的淚水。好像此刻他正攥著遙控器,調到了這一幕,津津有味地欣賞著雙梔渺小的悲傷故事。
“哎!我說,雙梔丫頭的家裏已經差不多兩個月沒給咱們寄錢了,他爹,你說怎麼辦啊?”
“哼!把個臭丫頭扔給我們來養!這算盤打的真是精明啊!”
小姑和姑父憤憤地一致看向雙梔大概的方向,那種嫌棄的情緒真不應該是屬於家人之間的。小姑從床上一躍而起,大步流星的走向客廳。
“雙梔!個死丫頭又去哪瘋了!雙梔!快滾過來!”
“小姑,我在衛生間,這就來……”
“抓緊出來!把你的破爛兒都拾掇拾掇!從今天開始你就搬到儲物間去住!聽到沒有!?”
“知道了……小姑。”
雙梔倚在衛生間的牆壁上,慢慢蹲下去,從住進儲物間的那一刻,雙梔唯一的尊嚴也被熄滅了,白花花的牆壁此刻就像是無邊無際的暗黑沼澤,從裏麵伸出魔鬼一樣的荊棘觸手把雙梔狠狠地捆綁住,猶如無數的匕首,刺進小雙梔身體裏每一個毛孔。讓她忘記了哭泣,忘記了求助,什麼都忘記了,隻剩下無限的悲痛……
身上就像是纏繞著千斤重的枷鎖,雙梔拖著步子從衛生間出來,正對上小姑惡狠狠的目光,那焦灼的神情焚燒了所有的憐憫。雙梔收拾完所有的行李搬進了儲物間,無奈地關上房門,無意識地倒向那張有黴氣的小床。
午後的陽光映射在窗外新開的梔子花上,一切看上去完美極了。小姑那隻有三歲的小兒子在屋外的小院子裏歡快地跑著,絲毫不知道在窗內有一個被傷感折磨得體無完膚的小女孩。那梔子花瓣竟顯得蒼白,雙梔眼睜睜地看著窗外風吹花落,自己卻被這狹小的空間所束縛,這實在是要悶壞人,但無論怎樣也隻能凝視這悲傷的落花之景。原來這世間也有我們很多伸手即觸卻力所不能及的事,原來我們的一生竟如此渺茫,有些事隻能無奈和落淚。今夜下雨了,原本隻顯冷清的風雨襲梨花的景態,如今看了心裏卻倍感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