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梔子花真的開的美極了,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株梔子為什麼會在這種時節開花,不知哪來的紅土,哪來的瑞雪,真是妖嬈詭異至極。
是個穿綠棉襖的小孩兒急呼呼地衝進人群裏,一邊跑還一邊大喊著:“鎮口紅土上的梔子樹開花了!大家快去看啊!真的開花啦!”
也許二桂和孩子永遠也不會知道,在那短暫的九天之內二桂的男人並非水性楊花的無恥之徒,他整天搬著鏟子和鋤頭,從外村招了幾名短工,又找了一堆紅土施上肥料,連續幾夜操勞於這一方紅土上的梔子樹,望其能早日開花。正應了道士那句“白為淨,紅為吉”的預言,他的親生孩子也就可以免遭此劫了。雖然在梔子樹周圍擱置了好幾個火盆,但這樹竟是怎麼都不開花,真是把這個大男人急的要死。無奈之下,隻好買通了老道士,叫他向鎮裏人改口稱這個孩子乃是天神轉世,可誰知正在這緊要關頭梔子開花,就連那道士也瞠目結舌。
於是,這狡詐的老道士正好順水推舟賣了個大人情,即刻站上台階,衝著鎮民義正言辭:“現!天突降瑞雪,另外梔子花開!此乃白為淨也!紅土突現我鎮,此乃紅為吉也!這孩子已經得到了救贖,褪去了晦氣,不用祭天了!”
正被抱上祭台的孩子驟然大哭起來,哭聲愈大,雪下得愈大,或許蒼天真的是心疼這孩子擁有似蒲公英般的生命,看似自由自在,卻身不由己,生死天注定,半點不由人!
這場鬧劇便由此落下帷幕,族上的老者為了借此吉象,所以給這個劫後重生的嬰兒取名叫“雙梔”,意為二月的梔子花,希望這孩子長大後也能個性爽直,不受這次劫難的影響。
雖然這件事就此平息下來,但因為雙梔不是男孩又不是家裏嫡女,所以很不受家族裏重視,父親也對雙梔表現得極為冷淡,幾乎從未抱過雙梔,也從未對她笑過。或許,這世上的每一個父親都是如此,輕易不對子女示好,但可以為子女付出一切,一種無法表露的深沉的愛。
就這樣一直平靜地過了四年,又到了差不多春節期間,鎮上每天各家各戶都有放不完的鞭炮,真是刺耳的很。但是雙梔仿佛永遠都無法融入此情此景,這樣的喧囂原本就不該與雙梔的孤寂相匹配。
早上起來剛把被子揭開一條縫,清冷的空氣便趁虛而入來告訴雙梔冬天的來臨,令雙梔厭惡的冬天。
雙梔喜歡自己窩在被子裏看窗外一片肅殺的感覺,像是死了一般,安靜的叫人害怕。全然異於夏日的躁動,雙梔又無由地欣喜這種沉寂,像是萬物都被凍上了一般,蒼穹也變得灰蒙蒙的。過往的路人一臉漠然,不曉得是不是受到了外物的影響,偶爾的候鳥啼叫才讓雙梔回過神來,真是可怖的冬天。
冬天宛如枉死者的碑文,嵌入骨血,深入靈魂,結著深深的愁怨……
然而。
大約是大年初六,小小的雙梔趴在窗戶上愜意地看雪景,這也是她最後一次這樣趴在自家窗戶上了。
“雙梔啊,爹跟你說一件事,這個,以後……”父親如今一反常態,竟然又是微笑又是撫摸雙梔的小腦袋,讓雙梔卸下了所有的心理防備。
“孩子啊,你要理解爹和娘,以後你就和你小姑住在一起吧。”雙梔淚眼汪汪地看向倚在門框上的母親,可惜二桂隻知道懦弱地哭泣。
直到雙梔去世,她還是不知道為什麼當初父母要讓她寄居別處。
人生中會有幾步路顯得格外漫長,比如死囚登上斷頭台的最後一段台階,又比如新婚燕爾走過的那條血色的紅毯。而現在雙梔正麵臨著這條短暫又永恒的道路。
我已形容不出這種心情,就像深陷一汪淚池中,渾身沾滿痛苦,透著辛辣和腥鹹,卻有絲絲苦甜縈繞身前,好像體內有一雙大手不停地攪動,狠狠地揪著心髒,擠壓著五髒六腑,讓人疼地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