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麋!你怎會在這裏?是穀伯伯帶你過來的麼?”
屋門開處,阡兒的嚶嚶燕語蕩著細碎的日光嫋嫋而來。她上身著一件白緞紅狸對襟小襖,下身套著條水紅細紋夾褲,一雙繡鞋紅彤彤地繡著五彩鴛鴦戲水紋樣。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於歸,宜室宜家。”
朝思暮想之人,再見已為他人之婦!
拓跋浚遠遠地躲在崖邊,隻這一瞥他的心就碎了大半——阡為彼岸花,陌為彼岸葉,花開一千年,葉一千年,花開無葉,葉生無花。原來如此!他猝然別過了頭。
小麋鹿見是舊主人,歡喜得“啾——啾”嘶鳴起來,用嘴親昵地上下摩挲著阡兒的臉頰。稍許它又似憶起了什麼,掙脫了阡兒的懷抱,朝拓跋浚奔去,才走了幾步就又拐回來銜住了阡兒的褲腳。
她此刻當已看見了他——那個令她拋舍不得,痛徹心肺的男子!他麵崖而立,微風徐拂衣角,帽笠之下發辮如漆。她怎會不認得他?即使他背麵於她,即使他化成一縷青煙,一塊赭石,她亦聞得隻有他才有的氣息!她頰上不知何時已然是清淚汩汩。
風停駐了,山中的鳥鳴猿啼、鳳嘶鶴唳之音似盡皆凍結在了清冽的半空。他終歸還是來了!
他!真的是他麼?阡兒咬著手中的帕子,淚眼婆娑間他的身姿亦若夢幻般飄渺虛無了起來。
葉子在子陌大婚的那夜從掖州飛回到了太白,她用發絲抽出竹筒上的細小暗格,一團卷得齊整的紙掉了出來,那是父親的一封親筆書信,蠅頭小楷躍然其上:
“吾兒阡:
見字如麵!趙氏公子與你自小姻緣已定!汝即已離都,當拋卻前塵,另覓一秦山穩妥處與趙公子婚好。”
她折好,又見反麵殷殷囑道:
“切勿拖延!以使父安!”
趙氏公子!子襄少爺!父親或早已從南宮舅父那裏洞曉了一切!隻待這大婚之機!自古姻緣,父母之命,她又豈能不遵從?阡兒打了個寒顫,淒然回眸間子襄已立於身後,如今他才是她的夫!
她緩緩拭淨熱淚,垂頭輕撫小腹。高岸為穀,深穀為陵,世事滄海桑田,昨日桃花若在,人早已非昨日花畔之人!更何況她與他僅有的一點牽連或早已隨這個孩兒的逝去煙消雲散了。即使此刻她看見他的雙肩在微微顫抖,即使她知曉他的痛,即使她欲奔向他,撲入他的懷中,她竟統統的不能夠!
“他——”阡兒如鯁在喉,百般滋味全鎖在了這個“他”中。暗流著的,回旋著的,恰恰是這種無法言說之痛。
子襄早已料到他會尋來,為了阡兒,他可以舍下他的社稷,他的新婦,可他來得終歸是錯了時辰。子襄淩然一笑,拉過了阡兒的手。半月前他與阡兒紅燭雙影,拜天拜地之時,他亦是這樣牽著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今番他又豈會放手!
隻略頓了頓,他就毅然朝著那個背影朗聲道:
“皇上不在都中魏宮,怎尋到了這荒山野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