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二 手心遺字(1 / 2)

自古心窩腳受得,心窩氣卻是受不得!

六書咽氣之時正逢朝鍾三聲已沒,魏宮一片寂肅,朝臣們的朝靴劃拉著衣角若魚行水中默默而入。太師宗愛那雙金虎朝靴就行在最先頭,他跨過太極門那高高的鬥拱凜簷,遲疑了片刻,對身後的劉尼低語了幾句就甩開群臣直奔向天文殿之後。

她圓滾滾的右臂正伸在帳外,直挺挺地像極了冬日黃葉散盡後的一截枯枝——了無生趣,似死還生。宗愛心中大慟,悔不當初。他跪在榻前,揉搓著那床昨日還柔意綿綿的錦被,一個勁兒地嘟囔著:

“夜間小黃門去時已過了五更,宗愛千不該萬不該把你一人丟下。”

“六書,你起來,宗愛給你傳太醫就是。”

六書左手扶胸,右手握得促緊,已再不能有隻言片語,她死不瞑目。

宗愛見她拇指死死箍在手心之內,想必是死前疼痛難當,等已不到發力所致。他愈發的心如刀割,他握住她的右手,極力欲掰開她的手指:

“六書,你安心的去就是——”

不曾想話未說完,那右手就於宗愛手中陡然鬆開,手心中隱隱可見一團殷紅,宗愛探身細看,恍惚是一沾血而書的“五”字。

環佩窸窣之聲由遠而近,宗愛慌忙擦亂六書手心之字,合上她圓睜的雙眼,拭幹自己眼角之淚,這才又徐徐說了句:“六書,這回你安心地去吧。”

他拱手佇立在榻旁,隻冷冷地等著。這宮中竟有一人比自己還心狠手辣,她殺人於無形,而且還裝模作樣地悲戚不已。

太後著一件藕色撒花氅衣,四周紅狸細毛根根豎立,頭上斜插單鳳獨立簪,幾粒拇指大的紅寶石墜著鳳尾,走起路來一搖三晃,甚是威儀。她掩鼻而泣,坐在榻前軟凳上拉住六書冰冷的手久久不願丟開。

旁側一眾宮婢皆知太後與尚宮姐妹相攜,太後氣急了一時失手亦是有的,六書想不開就去尋了短見亦隻怪她命薄罷了。太後整哭了一晨,地下的宮婢們盡皆感念,個個亦掩麵哭泣。

“太後節哀!”立在太後身後的豐兒勸道。

太後似猛然從悲痛中驚醒,她鳳眼圓睜,手指宗愛,一字一句道:

“終歸是你——害死了她!”

宗愛低頭不語。

太後朝身後擺擺手,眾宮婢盡皆識趣退於門外。豐兒落在最後,她慘兮兮又瞥了尚宮六書一眼,她麵色如生,隻脖間多了一道淺淺的勒痕。她隻顧心悸,不巧正從懸梁白絹下而過,那個陰森森的套圈輕飄飄劃過她的頭頂,她禁不住渾身打了個寒顫。轉頭看看石頭般的太師宗愛,他未有流下一滴淚,他似乎並不悲哀。

“太後節哀吧!”她略屈雙膝,這才緩緩掩上房門。

尚宮為何不等太師就自縊而亡?既然不想見太師又為何遣自己去尋?她亦如昨夜那般在門前落敗的花圃旁站立了許久。晨起的露水很重,衰花敗草一重壓著了一重,看得人喘不過氣來。尚宮六書素喜秋葵,她常言秋葵開出鵝黃紅蕊的花,盛時可供觀賞,結實之後亦可入口滋身養體。眾宮婢都遠遠地站著,隻有盈兒手托一盤錦衣。這錦衣豐兒一早也見了,鵝黃對襟上衣,紅豔豔的斜紋單裙。人已沒了,太後倒是還記得尚宮的喜好。這不正和了這秋葵花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