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俱寂,一抹與白雪近乎一色的身影手持白傘由遠及近。
紙傘遮過頭頂,身上落雪被輕輕拂去,安玥始終不曾瞬目。
“我們走罷,不要再跪了。”蘇瀅明知安玥心智果決,還是忍不住勸道。
安玥依舊垂眼跪在那裏,恍若未聞。
“掌門尊上一向說一不二,他既要逐我們下山,你再跪多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安玥木然開口,字如珠落:“闖入長門禁地,引發變亂,是我們的錯,但吳子卿已經將溯光石歸還,並未鑄成大錯,我安玥此生景仰尊上仙姿,怎樣罰我都可以,隻求尊上不要逐我出門。”
蘇瀅輕歎一聲,解下自己的披風將安玥裹緊,執起紙傘遮去繚亂大雪,淡淡說道:“既是如此,我陪你等。”
數日後,帝都。
暮色四合,入夜時分,高大的宮門籠上重重暗影,重門閉合仿若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一輛精致馬車乘著夜色駛出宮門,未作停留橫穿外城,駛入城門附近一條小巷中。
勒馬停車,車上跳下一個輕巧的人影,借著影綽街燈依稀可見是一個身著芙蓉色流仙裙的少女,明麗麵容上一雙王室獨有的丹鳳眼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馬車上錦簾一掀露出一個華貴公子的麵容,有著同樣標誌性的丹鳳眼,微微抬一抬下頜:“快去罷,一會王上該發現了。”
車下少女俏皮一笑:“那就多謝太子哥哥了,芙菱一定盡快回來。”
望著那抹芙蓉色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太子放下錦簾,華美麵容重新隱入陰影之中。
帝都的夜晚雖然未曾實行宵禁,但禁止一切聚眾活動,街上行人寥寥。
冬夜的風冷而硬,芙菱竊喜的笑容從麵上漸次隱去,不安和惶然升騰起來,第一次獨自出門,真不知道前方的路會遇到什麼。
巷口微光裏,光影忽而散亂起來,芙菱驀然抽緊了呼吸。
逆著光線看去,一個踉蹌人影跌坐在巷口石獸旁,似乎受了重傷。
芙菱的心跳沉重起來,全身血液奔騰,悄悄握緊防身的袖箭,向那個人影慢慢挪去。
石獸旁半倚著一身戎裝的年輕男子,甲胄盡落,僅剩染血的單衣,閉目喘息,手中不忘緊緊握著長劍,警覺有人靠近隻一拔劍便昏厥過去。
芙菱舒出一口氣來,心中暗暗歎道:哎,怎麼偏偏倒在我眼前,一出門就遇上個大麻煩,耽誤本姑娘出城,真是倒黴透了。
幸而尋到一處廢棄的倉庫,芙菱用板車將那人拖了過來,因為沒有醫藥,隻簡單包紮了傷口止血,隻能等天亮再想辦法了。
芙菱心下嘀咕:這人該不會是通緝犯罷。於是在那人的腰間摸索,想找出身份的證明。
一個精巧華麗的錦袋落了出來,隨手打開,芙菱觸目一驚,錦袋中的物品便跌落在地上。
借著月光,赫然看見,地上散落的是一枚腰牌,還有半枚--虎符!
芙菱的麵上已然爬滿冰裂般的震驚,自己救回來的這人,居然是定國大將軍北朔!
事情的緣由要從一場賜婚開始。
元芙菱,長流帝國的館梅公主,國君獨女。太子元陽,長流帝國儲君,國君的侄兒。
國師暮天權勢滔天,四弟子北朔手握重兵,軍中威望日重,國君為鞏固王權,下旨賜婚,將館梅公主下嫁北朔,結為姻親。
館梅公主生性桀驁,又厭惡權臣暮天,不願下嫁從未謀麵的北朔,於是求元陽太子助她出宮,一為向王上表達抗議之心,二者也為親自探查北朔的為人究竟如何。
誰成想,芙菱剛一出宮,隨手救了個人,竟然就是此行的考察目標。
芙菱暗暗生氣,忍不住踢了北朔一腳,心道:這小子這麼快就回來了,那我豈不是白出宮了,什麼也沒來得及做呢……父王要我乖乖嫁給他,我偏不!
月涼如水,從小小的窗子滲漏進來,散落在兩人的臉上,芙菱拂開北朔散亂的發絲,露出銳氣英挺的麵容,凜然如同劍氣,心裏不禁柔軟下來,也沒有想象中那麼討厭嘛。
清樽素影,長願相隨。
也許,這就是人們所追求的歸宿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