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必將有再見的那一天。
蘇瀅當然記得這句話。
七年前,那個目光鋒如利刃的錦衣少年,平遠將軍的兒子,被暮天追殺差一點斬草除根的那個叫李琰的孤兒,就是現在眼前這個人?
怎、怎麼可能呢?定國大將軍,羽衛軍總統領,長流帝國的戰神,暮天的四弟子北朔,又怎麼會是當年那個被國師通緝格殺的人?難道說,暮天冥冥中竟收了仇家的遺孤做弟子……那麼,這個人究竟是何居心?
身負滅族之仇的李琰,是貪圖滔天權勢,認賊為師,還是,這些年來,一直在隱忍蟄伏,等待手刃仇人的那一天?
蘇瀅和安玥微微發怔,雙方還保持著格劍僵持的姿態。
半空中一道白光閃過,直取北朔而來,北朔迅速抽劍格擋。原是長門真人眼見蘇瀅和安玥難以抵擋,因而抽身相救。
漫天的喊殺聲中,隱約一陣清雅琴聲隨風入耳,淡泊高潔,端華內斂,此刻聽來,卻顯得格格不入起來。
這才想起,剛剛忙亂,都沒有注意,那個古怪的隱士呢?蘇瀅抬眼張望,四下搜尋,極目比比是糾纏廝殺的人影,隻見眾生亂象之外,吳子卿徑自獨坐一隅,從容撫琴,眉目安然,仿佛此時不是身處亂局兵戈,而是高山流水之間。
蘇瀅靜默下來,寂寂看他。
白衣廣袖,溫潤君子,竟是如此熟稔,記憶深處極速繚亂開來。
她獨自穿過兵荒馬亂的人群,隨意揮劍格擋,竟就這樣安然無恙穿行到吳子卿麵前。
“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語句出口,她發覺自己的聲音已是如此寂靜空洞。
七弦琴上指端不可察覺的微微一滯,琴聲繼續流瀉,沒有任何回答,白衣隱士隻是保持淡漠疏離的微笑。
“你說長門真人與你故交,長門有難為何袖手旁觀?”蘇瀅轉問。
狹長秀目輕輕合上,漠然道:“這是他們的命數,與我何幹?”
蘇瀅搖頭失笑,清華端肅的長門真人是怎麼會與這樣古怪的人成為故交的?
靜默片刻,秋水剪瞳漸次寒了下去,語聲冰冷:“我的命數也與你無關,又為何救我?”
依舊沒有回應,琴聲卻驀然變得肅殺起來。
蘇瀅淒然一笑:“陰謀與權術,這天下誰成了王,誰做了寇,與我又有什麼關係?我又為什麼要舍命護住一塊石頭,交了出去,管他是誰奪去,大家幹淨!”
吳子卿再也無法保持沉默了:“溯光石關係天下大勢,而這天下,與你與我……卻並非毫無關係。”
命數麼,又是命數,這一生,隻是想按照自己心意而活,卻隻能生生受命運擺布,如此不甘,卻又是如此無可奈何。
縱使是長流第一戰神,也無法以區區凡體與仙身相抗,此時北朔已是多處重傷,卻依舊挺拔如一杆行走的槍。他心知毫無勝算,不忍拖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暗暗囑托南宮帶領羽衛軍且戰且退,由自己拖住長門真人。
退至仙境入口處,羽衛軍眾將士遲疑再三,不得不遵從主帥之命,頹然離去。
北朔孤身奮戰,陷入重圍,漸漸失血不支。再也抵擋不住憤然的兵戈,隻拄著卻邪長劍不讓自己倒下,泰然待死。
卻是安玥橫劍格下刺向他的兵刃,浴血的身影,依舊鋒利如初,一如七年前那個少年,他、他是李琰啊!
“夠了,他會死的。”安玥將北朔擋在身後。
長門真人拂開眾人,來到二人麵前,肅然開口,語出驚人:“你走罷。”
眾人發出一陣唏噓。
“本座不殺你,是不願破壞這世間的平衡,你的命數不該終結於此。”長門真人淡然拂袖而去,再未多看一眼。
雙眼被血水模糊,北朔的麵上看不清表情,隻是聞言微微挪動雙腿。
安玥和眾人紛紛讓開下山的道路,北朔在一眾目光中踉蹌離去。
陰沉的天空終於飄落下紛揚白雪,越下越大,形成重重雪幕,最終掩去了北朔孤絕的背影。
雪片茫茫渺渺,阻絕視線,看不清天空的顏色。
那是一場近乎決絕的雪。
安玥小小的身影覆滿皚皚白雪,木然跪在太清殿前,仿若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