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康子,抬走吧。”一女子拍拍手,招呼著後頭的兩個宮監,看架勢,是準備帶走這盆檀須朱砂。溶月看在眼裏,不由有些著急了。“你……”
“哦?”女子這才回過頭,半笑的看著她,“是溶月啊,怎麼了?”溶月知道這是禦前,決計不能做出失禮的事來,又暗恨自己一時嘴快,不由咬了咬唇。
女子瞧她半天不說話,突然頓悟了什麼似的,笑言:“怎麼?難不成你也想要這花兒?”
溶月自然是否認,搖了搖頭,打了個哈哈便過去了。可抬腳準備離開的時候,冷不防裴昭容的聲音如怪魅似的飄了進來。
“山槐,放下。”
山槐錯愕,但還是不得不讓小康子停了動作。
“妹妹這是何意?”梅昭儀擰眉望向裴昭容,卻見她唇邊笑容逐漸明媚開來,直覺有些刺眼。裴昭容好整以暇的撫平暗紅緙絲上的幾條褶皺,口氣平淡的反問:“六宮裏都知道姐姐最喜梅花,做妹妹的,又怎好橫刀奪愛呢?”
梅昭儀腮凝新荔,麵澤紅潤,笑容卻逐漸的勉強了,“先來後到而已,妹妹太過謙了。依我看,還是……”她話還沒說完,便被裴昭容搶先截斷:“還是姐姐收下吧,否則,妹妹難以安心的……”
梅昭儀自然看得出她的用意,更不想接過這燙手山芋。可還不待她再開口,裴昭容又來了句:“怎麼?姐姐是看不上這盆花,還是嫌棄妹妹的心意啊。”她容貌姣姣,說起話來十足十的和風細雨,那雙明眸裏仿佛真包含了一絲遺憾的情緒。
蕭煢甄不禁挑眉。這話就是個坑,答也不對,不答也不行。要麼是對皇後不敬,要麼就是不識大體。這後宮裏的女人還真是無聊過了頭,連送盆花都要勾心鬥角個半天,讓人看著都覺得累。
孟賢妃長長的舒了口氣,“既然裴妹妹都這麼說了,昭儀你就先收下吧。左右不過一盆花的事兒,何苦讓他人看了笑話?”
裴昭容臉色白了白。
這話一出,之前說的東西性質就又變了。果不其然,程惠妃一麵強忍著笑意,一麵給皇帝敲邊鼓:“是啊,倒顯得兩位妹妹小家子氣了。”
梅昭儀轉頭的瞬間不經意看到皇帝掬起金樽。她在皇帝臥榻之側陪伴了十多年,又怎會看不出他唇角下的一絲紋路仿佛在暗示著他的不耐?
於是,千言萬語都隻得咽回腹中,心平氣和的吩咐溶月端走它。的確,再不接受的話,就顯得太矯情了!
“怎麼,酈美人沒有鍾意的嗎?”厲貴妃看著華歆和嘉禹公主分別派人挑撿走了那幾株品相極佳的禦衣黃、玉骨姬和太液醉菊後,朝至今沒有動靜的酈美人問道,“這些花朵可是皇後娘娘從各州親自挑選上來的品種,若想在初秋催四季百花齊放,需置帷幔,燒製透明的瓦房。不僅如此,還得計算時候以騰挪澆灌、增減炭火,著實費了許多精力。妹妹可莫要錯過機會。”
酈美人連忙應了幾句,可也不見行動。孟賢妃拍了拍她的肩,她才朝冬蟬低語幾聲。
她選了那盆水澤木蘭。
“就選了那麼盆花?嘖嘖,真是沒眼光。”
下頭三五個同酈美人同時期進宮的采女,才人們聚在一塊兒。她們本就嫉妒酈美人倚仗姨母賢妃的關係率先獲寵,如今還又有了龍種,更是招人眼紅了。
“哼,什麼樣的品位決定什麼樣的身份,有賢妃作表姨母又怎樣?說到底,還不就是個五品大夫家裏出來的胚子?能有多高貴?”趙才人團扇掩麵,鄙薄的冷哼。她這話可謂十分刻薄了,幸好是沒人仔細聽,否則必要惹出禍來。
“就是,區區中議大夫府,若不是當年和孟氏攀了親,哪兒來她現在的風光?”又一位辜姓采女不屑地附和著。
其實她們心底裏也承認,那株水澤木蘭的確風姿甚美,隻是想占點嘴上便宜罷了。畢竟那並非什麼珍稀品種,在數十類繁花似錦的襯托下,就算獨具韻味,也難免被人瞧輕了。
正如世人總愛先敬羅衣後敬人,若你係出名門,即便貌醜無鹽,也會有人讚一句氣質如蘭、才情勝仙。可一旦摘下了這個光環,出生草民、家境潦倒,哪怕才貌絕世,也隻會引得他人自以為是的奚落一陣:不過空有其表!
世道如此,旁人敬重的,永遠先是你頭上冠以的榮耀,然後,才會是你這個人!
梅昭儀留心了兩眼,歎道:“這蕊心竟是呈淺紫色的,好生別致。”
酈美人靦腆的攏了攏耳邊碎發。時入申酉交替之間,夕陽漸斜,暖黃的光線透過閣頂絳紫的瓦欞傾瀉而下,輕柔的照過她嬌美的側顏,此刻眼神清亮,膚如凝脂。
孟賢妃看著她,歎了口氣,麵上閃過一絲欣慰。這個孩子,不枉她用心良苦栽培了那麼久。
“來,陛下,臣妾敬你一杯。”程惠妃笑靨如花的向梁帝敬酒,寬大的長袖遮掩下,紅唇沾杯,那雙誘人的桃花眼卻是似笑非笑的落在了酈美人的方向,別是一番滋味。
這一幕,恰絲毫不差的落在蕭煢甄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