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初秋盛宴,歌舞升平,終究是在戌時方落下帷幕。
此時太陽早已落山,天色終於從日晚時分的將黑未黑轉入無比暗淡,天地昏玄,萬物的輪廓仿佛在一層朦朧的輕紗下漸次隱去。
女眷席紛紛散場,迎興閣外,人聲此起彼伏。
蕭煢甄漫步在回時路上,興致闌珊。她是輕功絕佳之人,步伐向來輕靈飄逸,踏雪無痕。她踮著腳尖信步閑庭如一隻波斯貓兒,優雅而慵懶,似乎是並不著急回去。
九曲回廊分為九徑,廊腰縵回,曲徑通幽。每一條石路都通往不同的宮宇群落,道上碑文林立且風景各異,石徑之間偶有交錯,亦可隨時繞道而行,堪稱一步一景,如行畫中。按迎興閣的中心位置來算,若要回寒藜苑,走的便該是西邊兒的風眠小徑。
露天之下,月明星稀,墨色如水。
蕭煢甄回眸靜默的看了一眼迎興閣。果然,即便夜景是望不到頭的漆黑,可宮廷華燈初上,燭火輝煌,四麵紅牆如同一片燭海上湧,繁華通明,隱有暗夜水波流動之光華。那九百九十九片琉璃瓦依舊流溢著攝人的冷冷紫光,遠遠望去,半空中被折射出層層斑駁陸離的光影。
她的目光緩緩移上,那簷角的八方辟邪獸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很難將輪廓辨得真切。可隻要目光高度集中再觀察一番它那雙雕歽清晰的赤睛,心裏便會隱約有一種紊亂的奇異感覺。
似乎那辟邪獸本身便很邪氣,隻需一眼,它凶神惡煞的眼神便總如影隨形。
“果真像極了深宮華麗表皮下看不穿的陰詭。”蕭煢甄喃喃,目光裏恰似藏著一麵鋥亮明鏡,清醒透亮,冷冷的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紛擾。
古時以鎮邪獸為驅魔避妖之用,偏偏如今佇於簷牙瓦間,在這樣一個盛世宮廷之中蕩盡風華。外表金裝玉裹,可內裏竟是恐怖無解的牽機之毒,何等無常?與外麵人眼裏的龍閣鳳城,深宮人心中的陰謀詭計,又何等相似?
陽光越是照耀的地方,陰影越是深邃。
舒涵沒有做聲。
“九皇姐……”蕭煢甄看著樂陵公主撩開層層疊疊的嫩黃裙擺,如一朵水蓮向自己走來。
晚風吹過纖弱的身姿,散落一地的聲音清脆動聽,“九皇姐。”
蕭煢甄雙眸如雪,語氣有些不明所以:“何事?”
樂陵公主櫻唇緩緩吐出一口氣,道明來由:“今日之事多謝相幫,隻是嘉禹並非輕易妥協之輩,還有那安意……九皇姐日後在宮裏還需多加小心才是……”她欲言又止。
蕭煢甄看出她眼神裏隱晦的擔憂,挪開視線,“我明白,無妨。”
這宮裏,似乎每一個人都很忌憚與安氏扯上關係的。
樂陵打量著她,有些尷尬的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辦了,準備結束對話,再抬腳回淩波台。
“親者未必是幫你的,仇者未必是可恨的。”蕭煢甄眸光流轉,墨玉的瀲灩水華幾乎與此時漆黑的夜色完全交融在一起,直直照到樂陵公主的內心深處,“皇妹亦需謹慎防範。”
樂陵發怔,她的目光始終跟隨著蕭煢甄,才發現話是對自己說的。
樂陵抿著薄唇,貝齒在粉嫩的櫻唇上咬出幾顆泛白的牙印。半晌,她敏感的發覺蕭煢甄若有似無的向自己身後的婢女掃了一眼,心頭忽的閃過什麼了什麼似的,俏臉一白,交代兩句便欠身告退了。
蕭煢甄無聲目送她離去,直到那抹纖柔的綠影消失在小徑盡頭。
“公主,您今日為何要幫那樂陵?”蕭煢甄在原地徘徊了很久,直到筵席徹底散了。此刻人跡稀疏,舒涵便忍不住的開口了。
蕭煢甄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眸光清冷。
“誰說本宮幫她了?”
舒涵麵色平和,素來柔順的聲音卻包含著一絲複雜:“奴婢看的真切,當時那串扇珠是您自己用內力震開一道裂紋的。若非如此,根本不可能證明樂陵公主的清白,其實,嘉禹公主那串扇珠是真品吧?”
晚風略帶眷戀的拂過她的麵頰,蕭煢甄朝她慵懶一笑,刹那芳華失色,“本宮若說,那串扇珠早被人做了手腳,而非本宮所為,你信嗎?”
舒涵的眼神霎時暗沉下來,“早就有人在那顆珊瑚珠上劃了痕?”
也是,這完全說的過去。珊瑚乃深紅,就算添了裂縫也很難察覺,不仔細看是注意不到的。她原先是以為珊瑚不可能真的在磚頭上一磕便壞了,所以猜想會是蕭煢甄趁人不妨時以內力震開的,可是現在看來,其實早就有人這麼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