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皇都之宏麗兮,瞰雲霞之浮動。欣群才之來萃兮,協飛熊之吉夢。
閣殿由一百六十根金絲楠木為主體而構築,璨紫透明的琉璃瓦鋪頂,閣中兩側高聳著盤龍金桂樹,仿佛折射出無數吉光片羽,外圍雕鏤細膩的白玉欄杆台基,隱約有溫潤光澤在上如水流淌,更說不盡那雕梁畫棟。而紫屬花梨木為底雕刻而成的、內簷上的鎏玉鳳凰振翅欲飛,碧瓦拚琢的浮窗漢石平整地嵌進堆砌的印花壁裏。
閣正中鑿地為池,清滑如鏡的石橋上有各色綢緞纏繞橋柱,朵朵成五莖蓮花的模樣,花瓣鮮活玲瓏。風起紈綃動,簾上碩大的珍珠搖曳作響,如墜雲山幻海一般,平添幾分清幽妙絕的意趣。四方安置著形狀各異的孔雀銜春琺琅彩高肩瓶,分別插著西府篳棠、太平含笑、紅裝素囊及繁縷繞心蘭這四種異常名貴的花卉,清晨摘下,依然沾著點點露水,宛如少女瓔珞滿身,豐姿玉色。
迎興閣是開國太祖親自下令督造,自然不同凡響。整個梁皇宮除卻皇帝專門款待萬邦來朝的太極殿,此處所在,算得上是絕頂富麗了。
琉璃盞傾,珊瑚色的酒液晃動著如晝的燈影,將少女一張絕美的容顏漸漸湮沒,恍惚間,看不清半點輪廓。
宮廷宴席畢竟以誥命品級排座,身為皇室公主,身份尊貴,所以這次蕭煢甄的座位竟遠遠超前於帝都中其他風頭強勁的豪門千金,一抬眼便可以觀察到殿閣中台階最上方的人的神情。
龍椅旁設有鳳座,卻一樣是空落落的,帝後都尚未駕臨。惟有龍椅左邊的一排座位已經被四妃占據了,右邊則是皇後的專屬以及其他高階的妃嬪。
蕭煢甄瞧著,隻是暗歎梁帝好福氣,這一個個望過去,光論樣貌一項,便都是雪膚花容、千嬌百媚的風情。而其中氣質最為卓然的一位,一襲鬆蓮青的廣綾寒蘿繡疊裾長裙,姿貌端華、林下風氣。她梳著一絲不亂的瑤台髻,斜插兩支景泰藍點翠累珠摺絲釵,舉手投足儀態端方,在一眾花枝招展的美人裏格外顯眼,位置也是除鳳座外距皇帝最近的。
是厲貴妃。
她平視著下方喧鬧的場麵,舉杯後,悄悄與一旁的女官說了些什麼,那女官便不動聲色的退下了。
不得不承認,曆貴妃明明已是年過四十的女人了,可依舊膚光如雪、美若冠玉,歲月沉澱下來的閱曆反而令她的麵容增添了一分和諧的雍容肅穆。和方才代陽長公主如出一轍的端莊大氣,是那種從繁苛冰冷的宮規裏經千錘百煉而成,可她的周身,盡是一種坦然豁達的氣度,讓人莫名覺得心安,這一點,是旁人無論如何也模仿不了的。
蕭煢甄莫名一笑。
因為她看到,對方的眼睛裏隱含著一種渾然天成的桀驁,那是獨屬於將門之女的恣意、轟轟烈烈的破竹之勢。
和她一樣。
厲貴妃,人如其名,淩厲,且果決。
“怎的?這賢妃還不曾來?架子還真不小,難不成還要咱們一群人專等她一個麼?”厲貴妃左側的女子反複摩挲著纏腰的南陽玉流蘇鏈。
近身宮女幼英為她斟了杯明前茶,可那一雙入鬢的柳葉細眉仍舊細細挑起,麵上倒暫時壓住了頗不耐煩的模樣。
“靖雪近日偶感風寒,賢妃妹妹忙於照顧,晚到一刻也是人之常情,惠妃姐姐一向通情達理,何必在這些小事上與她多加計較呢?”這穿插而來的一道聲音甘醇而平和,似一彎涓涓細流蜿蜒滴瀝,百轉千回時銀霧潺響,令人心生向往之意。
是四妃之一的慕宸妃開口了。蕭煢甄落座的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這個已為當今大梁陛下生下了七皇子的女人,因為平心而論,盡管滿目琳琅珠翠,她的美麗亦堪稱天人之姿,言談舉止又帶著十二分的沉靜典雅,一顰一笑皆風華無雙。
而對麵的程惠妃卻是皮笑肉不笑,雪白的柔荑下意識的搓撚著長袖上、那在明光照耀下近乎牙色的金線。她膚若凝脂,氣若幽蘭,本就生了一張極其嫵媚多情的瓜子臉,此刻略帶羞惱的神色在臉頰兩邊掃出了淡淡的紅雲,更顯得傅粉施朱,如姣花照水。
“既然身體不適,來不來都是一樣,本宮已著杜若去請陛下了,午時一過便準時開宴。”厲貴妃的話算是兩不偏袒地為這事作了蓋棺。
不過,她所謂的身體不適之人,究竟是安皇後,還是孟賢妃?
此刻,蕭煢甄警惕的感受到來自鄰近座位的目光,那目光包含著憤憤不平的厭惡之意。不用猜都能知道,如此近的距離,除了那位驕橫的十公主嘉禹,還能有誰?今日這梁子算是結下了,隻是蕭煢甄沒想到對方一個豆齡少女的心胸竟然如此狹隘。
不過也不奇怪,嘉禹公主前十四年的日子過得可以說是順風順水,半點沒有被委屈過,今日卻因為洛城和樂陵的事而被代陽長公主當著眾人的麵責罰了一通,於她而言,這幾乎都可以算得上是一個恥辱了!
蕭煢甄淺淺地啜了一口盞中的朧月夜,忽覺酒香清潤香醇,餘味纏綿悠長。
“九皇妹好興致。”這聲音似黃鸝出穀,十分婉轉動聽。蕭煢甄回眸,正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是程惠妃之女。
華歆公主方才敏銳的注意到了僅離自己幾座之隔的嘉禹公主的動靜,又聽見自己的一對婢女在悄悄議論之前出去時,在園子裏的所見所聞,以她對嘉禹性子的了解,隨即便有了一絲了悟,這才一時興起,主動找了洛城搭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