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皇帝親自主持禮部的探花盛宴。貞觀殿紅燭高懸,禮樂聲聲。皇帝唯才是舉,各科考取的狀元加在一起足有十六人,超過曆年曆屆兩倍還多。子昂吉服在身紅光滿麵,皇帝見他粉麵微醺、誌得意滿的樣兒,不免暗暗好笑。
卻問道:
“進士科狀元員半千在哪裏?”
但見一名白白淨淨的小夥子分開眾人,跪下叩頭,
“臣陝西舉子員半千,拜見皇帝陛下!”
皇帝見他唇紅齒白羞澀不安的樣兒,嘴角上的茸毛還有點稀疏發黃,厚厚的大耳垂,麵如滿月,生得寶裏寶氣,倒像個佛爺一樣。那件紅彤彤的進士服披在他身上,也給他增色不少。不免笑道:
“員卿多大年紀?”
“下臣十七歲。”
“幾歲開始攻書?”
“回陛下,下臣五歲啟蒙。”
“家中還有什麼人?”
“父母在堂,還有一個姐姐。”
“可曾婚配?”
那小夥子便忸怩道:
“還不曾。”
皇帝微微一笑,又問子昂道:
“榜眼今年倒大些?家鄉何處啊?”
子昂忙跪倒,
“下臣今年二十四歲,來自蜀中射洪縣。”
“可有妻室?”
“不曾。”
皇帝拿出那本詩集,笑道:
“卿可識得此物否?”
子昂驚道:
“陛下手中,如何有學生的詩集?”
“此是朕花兩千兩銀子買來的,哼哼,可惜,卻連愛卿的一杯茶也沒得吃過。”
子昂此時方親沐皇帝龍顏,恍然大悟道,
“難道陛下竟是那位東市買詩人?”
再次回想當天情境,那位夫人曾經多次提及皇帝如何如何,還當她隻是隨口說說。做了建寧王的記室之後,這“東市買詩人”曾經多次遞名刺約見,奈何子昂一門心思都在太平公主那裏,又忙於各種往來交際應酬,因此兩人總是陰差陽錯的錯過。至於那區區兩千兩白銀,在名滿京華的趙大才子眼裏,也不再是什麼大數字。
皇帝悠悠道:
“君子懷璧,小人戚戚,匹夫自有衝天誌,趙卿懷才不遇之時,是朕第一個發現了你,也是朕力排眾議欽點的你榜眼。緣何連個謝字都沒有啊?”
子昂忙伏地道:
“下臣愚鈍,竟不知陛下乃是臣的千古知音!”
那些狀元聽說子昂竟敢說皇帝是千古知音,都暗笑他托大。皇帝卻揮揮手,命人在自己身邊擺了一張小幾,笑道:
“趙卿坐到朕的身邊來。”
子昂整衣冠從容就座,禮部的尚書和侍郎見了,暗自撇嘴。
“那日朝中有事,沒去捧你的場。居然便從此被趙卿拒不相見,可恨當日在東市上,朕還一力配合你與那賣琴人做戲……”
皇帝想想還有些悻悻然。子昂便向皇帝舉杯道:
“陛下知遇之恩,學生今生今世難以報答。今者鬥膽,請陛下滿飲此杯,以示賠罪!”
皇帝看了一眼自己麵前空空的酒杯,笑盈盈地望向子昂,遺憾道:
“可惜,好容易名滿京華的趙大才子到了眼前,朕卻杯中無物啊……”
子昂頗覺不安,自己什麼身份,湊到皇帝跟前敬酒,沒的被人笑做大不敬。旁邊那幾個狀元,已經開始眼神怪異。隻是皇帝又不肯自己倒酒,這酒終究要由他來倒。
也沒奈何,硬著頭皮跪爬到皇帝跟前,故作鎮靜地舉起金壺,給皇帝滿滿斟上。倆人呼吸之聲相聞,這書生手兒顫抖,臉兒低垂,明知道皇帝的眼神都在他身上打轉,一顆心似乎都要跳出來了。
皇帝緊盯著他青青的鬢發,柔柔的嘴唇和紅潤的臉頰,心癢難騷,簡直就想立刻抱過來親親,卻礙著十幾個狀元和禮部的官員,不好造次。
卻見那子昂迷迷糊糊地倒個不停,嗔道:
“笨手笨腳,朕不是真的招了一個書呆子榜眼?”
子昂忙伏地賠罪,逃也似的退回了座位。皇帝無奈,命宮監擦幹了漾出來的酒水,跟那幾個狀元搭話。
三日後皇帝方移駕紫宸殿。但見積香爐裏麵燃著龍腦香,簾幔高掛,爐子上煨著藥。孝逸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白絹子睡袍,頭朝裏躺在裏麵,不住地咳嗽。
皇帝將白軟的小手覆在他額頭上,發現他熱得發燙。孝逸望見皇帝的眼神充滿了厭倦憎惡,又無力躲開她,喘息著咳得更厲害了。
宮女忙將孝逸扶起,給他包上被子,他便順勢躲開皇帝,扶著床柱渾身瑟瑟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