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早知孝逸被強逼回洛陽來,必然恨極了她,當下也不以為意,傳來太醫問道:
“可有些大礙?”
“不妨事,小爺必是在外麵日曬風吹,身子辛苦得緊。前日夜間又淋了雨,受了濕寒,喝幾副湯藥,將養幾日便大好了。”
當下斥退了太醫,冷冷盯著孝逸,
“聽說卿在外麵破衣爛衫,衣衫鞋子都打了補丁,自己下地收割,累得精疲力竭,隻打了一袋穀子。”
孝逸無言。
——皇帝連這都知道,果然是白眼狼那個混混出賣了夫婦兩個。
皇帝替他掖好了被子,拍了拍他肩膀,
“還是外麵好,有位大肚子隻能看不能碰的好妹妹,縱是山珍海味、龍肝鳳膽也換不回。”
孝逸咳得幾乎肺都要炸了,隻想萎縮成一團,卻自己強自挺著,拽著床頭的絲絛搖搖欲墜。赤裸的雙足青筋暴跳,青白的手掌上傷痕累累,滿是老繭,瘦骨嶙峋的肩背劇烈起伏。皇帝本來橫著一條心,不肯見他,務必要好好晾晾這個敢於公然出走、讓她丟盡了顏麵的小子,奈何無論下了多大的決心,見了麵唯有揪心的疼痛。
皇帝見他身子不適,也不好再刺激他,便站起身來,緩緩踱出了紫宸殿。站在廊下發了半晌呆,忽見宮牆外一隻漂亮的葫蘆風箏高高掛在藍天上,嬉笑聲遠遠傳來。
便問道:
“什麼人在放風箏?”
宮監跑出去看了看,回來稟道:
“是隆基殿下,約了成器殿下和太平公主府的崇訓、崇簡公子,在那邊蹴鞠放風箏。”
皇帝笑道:
“這小子,越發的貪玩好動。”
命人將隆基引到紫宸殿來,那小兒已有**歲,穿著大紅繡團龍的褂子,赭石鑲邊的綢褲,褲腿紮緊,梳著一隻朝天辮,抱著一隻綠緞子四角結滿穗子的球,汗津津地跑過來給祖母行禮。
皇帝賞了他一盤荔枝,那小兒便狼吞虎咽的吃了幾顆。成器則把手洗幹淨了,乖乖巧巧地扒好了雪白的果肉奉給祖母。
皇帝柔聲向隆基道:
“你孝逸哥哥還病著,去把這幾顆荔枝拿給他吃。”
隆基得不的這一聲,哧溜一下,鑽進孝逸的臥房。三下兩下,駢腿爬上了床,咯咯笑道:
“皇兄咳得厲害,吃這個潤潤肺。”
也不待孝逸回答,將一顆果肉徑直塞到他嘴裏。孝逸見了這個孩兒,快快樂樂的像個小精靈。便有千般幽怨,也隻好放在一邊,和著眼淚勉強吞下了,撫著隆基的頭頂,愛撫的幫他梳理頭上的小辮。
“皇兄早點好了,教教三郎蹴鞠,三郎要打遍洛陽無敵手,做天下第一蹴鞠高手!”
隆基笑嘻嘻的湊到孝逸身邊,閃著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那眼神根本就讓人無法拒絕。孝逸點點頭,心情一好,連咳嗽也止了。剛好宮人端了一碗藥汁進來,皇帝便在外間道:
“成器去端藥給哥哥喝。”
那孩兒忙接過來,吹了吹奉在手裏,跪到孝逸麵前,
“請皇兄服藥!”
成器已有十一二歲,稚嫩嫩的聲音清脆響亮。孝逸忙扶起成器,含淚從他手裏接過了藥碗,一飲而盡。那兩個小子便纏著孝逸,要他講講擊鞠的杖法。可說是的呢,孝逸本來病得拿不成個,見了這兩個小兒,居然能打點起精神,披著被子跟他們述說一二。
皇帝遠遠見了,暗自歡心,知道今日這藥下對了,
——孝逸心中最放不下的便是皇嗣和這兩個孩兒,有了這父子三人,孝逸無論如何都得忍下去,縱然沒有繩捆索綁,也把他抓得牢牢的,讓他永遠留在這後宮裏。那兄弟三個嘰嘰咕咕說了一會子話,皇帝便命成器和隆基退下明日再來,兩個聽話,各回東宮休息。
孝逸見那兩個小兒去了,自己了無情趣,也不理皇帝,縮在被子裏,身上一陣比一陣發冷。皇帝看他一口粥飯也不吃,也不敢強逼,命人熬了些參湯,就當藥汁哄他服下。孝逸對皇帝這種打一巴掌給個蜜棗的做法早已習慣,隻是忍耐著,煎熬著。
——不是狄相他們還在大牢中關著,這後宮中的日子他早就夠了。暗想當年沈南蓼的心境必和自己一樣,撇下嬌妻和滿堂兒孫,戰戰兢兢地,何必回來趟這淌渾水?
皇帝見他冷冷淡淡,便知人家的心熱絡絡的,早牽掛在嬌妻愛子的身上,渾沒在自己這裏,正琢磨著如何敲打他,便見昌宗哭天抹淚地進來回道:
“陛下,哥哥要出家了!”
皇帝一激靈,
“不是讓你陪著他,慢慢拿話開解,如何到底被那靈珠子度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