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大哥!”
裏麵鍋灶冷清,一架破舊的紡車,兩件斷腿缺角的桌椅,靜悄悄的空無一人。鸞哥兒拿起笸籮裏搓了一半的麻線,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這是娘親的手藝,娘!娘——,你們在哪?”
隻因長時間趕路,但覺腰腹間隱隱酸痛,腦子裏一片眩暈,身子搖搖欲墜。孝逸一把抱在懷裏,流著眼淚道:
“妹妹莫急,這鍋子裏玉米糙飯還沒涼透,估計他們沒走多遠。”
眾人皆擔心道:
“難道出了什麼要緊的事,匆匆離開了?”
培公搖搖頭,
“除了天牢裏的相國大人,哪裏還有要緊事?”
裏裏外外逡巡個遍,低聲叫道:
“光遠兄,光遠兄!自家兄弟到了,且出來見見!”
“是周將軍麼?”
門口柴草垛應聲爬出來幾人,可不正是光遠兄弟三個,扶著母親和娘子,最後麵連滾帶爬出來的,竟是光遠五歲的小兒子紫晴。但見相國夫人頭上別著一根荊釵,發髻蓬亂,發絲上滿是草屑,臉上黃黃的憔悴不堪,穿著一套粗麻衣裙,在秋風中凍得瑟瑟發抖。餘者皆是粗布小帽,惶惶不安地望向眾人。
鸞哥兒啜泣著撲向娘親,娘兩個抱在一處泣不成聲,光嗣等人亦在旁邊掩麵垂淚。
狄夫人拍著女兒麵頰,又痛又恨,
“死妮子,既鐵了心離開,還管你爹娘的死活幹什麼?隻管外麵風流快活去……”
景暉垂頭喪氣,
“還當你們是朝廷派來捉咱們回去的!自從出事以來整天提心吊膽,雖被周將軍藏在這個荒僻村莊裏,卻時刻害怕皇帝變卦,將咱們全家拿下大獄。因此聽到了馬蹄聲,便立馬鑽進這柴草垛裏,哎呀,這一向都是驚弓之鳥,喪家犬也似……”
光遠媳婦懷中抱著嗷嗷待哺的小女兒,亦垂淚道:
“妹妹總算回來了!再遲一些,全家人的命都沒了……”
鸞哥兒不住叩頭,
“女兒不孝,禍及爹娘親族,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孝逸亦跟著妻子跪倒在地,叩頭道:
“相府蒙難,皆拜孝逸所賜,此一身百死莫贖!”
光遠上前扶起他,
“此事說來話長,你也不要事事都攬在自己身上。”
培公等人重新入內敘舊。這村屋四麵透風,牆皮草屑掉得滿頭滿臉,遍尋鍋灶,連一口熱水都沒有,眾人想起獅子街相府的繁華,各自唏噓不已。
孝逸蹲在地上,給妻子脫了鞋,緩緩將她扶到炕上,徑尋了一個枕頭躺下,隨手脫下袍子,給鸞哥兒蓋在腿上。眾人見他做這些熟門熟路輕手躡腳,渾不似先前冷冰冰地端著拿著,便知二人在外麵情投意合,已然好得難舍難分。
狄夫人便道:
“難為你二人不諳世事,孝逸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鸞哥兒又大著肚子,竟能在外麵撐了這許多時日。此番回來,總算還知道你們父親的死活……”
孝逸垂著頭,
“明日便自縛宮門口,就是跪死在那裏,也要懇求皇上放人。唯獨我這苦命的妻子,還望娘家收留。”
光遠卻道:
“哪有那麼簡單?父親入獄,乃是背了謀逆的重罪。皇帝震怒,說是父親和魏元忠魏大人他們在私底下妄議太子廢立,著麗景門推事來俊臣親自審理,普天之下還有哪位下馬的官員,從例竟門裏活著出去的?”
“既然是私底下議論,如何被人告發?”
“此是昌宗從大牢裏出來以後,指使親信鳳閣舍人張説誣告的,說是親耳聽見魏元忠和司禮卿高戩等人在家宴酒席上議論:‘陛下年紀老邁,我輩當挾太子以令天下’,並在朝堂上操縱太子廢立,結黨營私脅迫聖上退位,因此將席間六人一齊下獄。”
“司禮卿高戩,何許人也?”
孝逸聽得耳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便是太平公主東府中常來常往的幾位嬌客貴賓之一。”
——景暉對朝中緋聞,似乎格外熟悉。
孝逸冷哼了一聲,
“昌宗為了擊倒魏元忠,竟連太平公主的人也敢下手!這人真是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
“就是,聽說前一陣子還把魏王在洛河邊上的百畝良田也給搶了去,這廝仗著聖寵百無忌憚。早晚逼得李武兩家的人聯合起來收拾他!”
——景暉對坊間的傳說故事還真是知道得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