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昂站起來辯道:
“此詩有感而發,成了三十六句,並不繁瑣。借綠竹成洞簫而直抒胸臆,興寄反複詠歎,而骨氣端翔,有何不可?”
牛孺怒道:
“老夫是主考官,堂堂天子殿試,還有你個白丁說話的份?與我打他三十廷杖,趕出洛成殿,永不許這樣的人參加科舉!”
便有廷尉上來,子昂憤而起身,罵道:
“進士科有你這樣的糊塗考官,哼哼,不考又如何?”
“狂生,狂生!自以為在洛陽有點虛名,便蔑視本科科舉,本官治的便是你這種無德書生!”
正僵持間,先前那名宮監跑出來,叫道:
“光祿寺卿,請將貢生試卷呈上,陛下要親自審閱!”
牛孺正氣凜然毫不畏懼,大步走進洛成殿,將子昂的試卷氣鼓鼓地呈給皇帝。
皇帝翻了翻,笑道:
“牛卿為何將這張試卷作廢?”
“文不對體。陛下要求的是五言十二韻二十二句,他卻寫了三十六句。就憑這一項,就該取消他資格!”
皇帝點頭,
“除了這一項,牛卿以為這一首詩文采如何?”
牛孺回道:
“六朝以來,文字多以華麗修飾見長,此詩用詞絕少雕飾文彩,起承轉合皆不見功力。因此,下官以為,也不是什麼上上之作。”
“朕卻以為,此詩音情頓挫,光英朗練,有金石聲,是科舉考試中難得一見的佳作。”
“舉子本人乃是狂生,出言辱沒本屆科舉,說是不考也罷。老夫私下裏還聽聞,此人在宣陽裏茶邸砸琴自薦,擅長賣乖討巧,讀書人不好好的做學問,愛抄近道,專一走這權貴門路,可見並非什麼謙謙君子,此風決不能縱……”
皇帝微微一笑,
“朕問的是這首詩究竟如何,並非是貢生人品。”
“這個——,詩如其人,人品下流,詩作又好得到哪裏去?我朝進士科取士,除了要看文才,人才品德難道就不重要了嗎?”
“所謂不拘一格降人才,我朝新立,正需要有才華的士子文人,牛卿難道忘了舉進士科的初衷嗎?設若要他品德出眾,何如要他考取孝廉科了……”
“陛下聖明!若是非要此人進士科及第,下臣也無話可說。”
這老朽倒是極其倔強固執。
“牛卿主持過十年殿試,相信對這首詩的真實功力亦應該有所首肯。卻為何對舉子本人刻意吹毛求疵?”
“天子在秋試中親自主持殿試,本應是隆重莊嚴的大事,自古至今未有貢生敢於在考場中喧嘩者,陛下卻為何任由這狂生裝瘋賣傻,在考場上公然飲酒吃肉,侮辱孔聖先師?”
牛孺毫不畏懼據理力爭。皇帝微笑,
“朕這也是尊才重賢、招攬天下士子入吾彀中之道啊。”
牛孺一梗脖子,
“可是下官看來,陛下卻如同嬌寵麵首男寵,慫恿他數典忘祖,恣意妄為目空一切!”
皇帝哈哈大笑,
“不想子昂竟是被朕給連累了!這樣吧,既然主考官不賞識,便將此人降為榜眼,進士人選,由牛卿定奪。”
牛孺毫不客氣,回道:
“陝西舉子員半千,《詠竹詩》寫的平仄順和,意境也好。下官中意這名舉子!”
皇帝笑道:
“其他幾位主考,也是這個意思?”
那些人也都一起附和。
“文才的確不錯,牛卿也是有眼光的好考官,好,本屆秋試的進士科狀元就是員半千吧,榜眼趙子昂。”
皇帝大筆一揮,欽點了狀元榜眼探花,又依次定了前十名,吩咐明日傳臚大典,接見這些進士。
不說皇帝忙於秋試,隻說孝逸和鸞哥兒跟著培公,踏著清晨的露水進了洛陽城。鸞哥兒人在車中,卻眼淚汪汪的始終望向丈夫,任憑飛舞的車簾旋轉著拍打窗欞,她那眼神就不曾離開過。孝逸問道:
“將妹妹送回相府如何?”
培公卻道:
“自從相國大人下獄以來,獅子街府第早已查封,光遠兄帶著一家老小輾轉去了城郊四十裏蘆花村避難,也不敢走遠,一旦定了斬立決,還是要回來收拾後事的。耆宿將軍陪著哥哥先行回宮,末將等陪著嫂嫂去蘆花村,尋找娘家人安頓下來再說。”
孝逸愁腸百轉,哪肯扔下妻子獨自離開。一行車馬迤邐著直奔蘆花村而來。進了村子,村中人紛紛躲避。這小村子百十戶人家,上山下坡都有大大小小的丘陵,山路崎嶇,各家門前都堆著高高的柴草垛。幾十匹戰馬攪起衝天塵土,弄得整個村子都籠罩在一片黃土灰塵之中。
一群信鴿在空中低飛翱翔,眾人在一處低矮的茅草棚前麵停了下來。院子裏依舊是兩人高的柴草垛,柴門洞開空無一人。鸞哥兒被孝逸攙著從車上走下來,跌跌撞撞推開吱呀呀的破舊木門,顫聲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