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潔寬敞是穰侯府,亦即相府的特征。沒有金缸華燭之類的飾品,在穰侯的正殿裏,除了四麵牆而外就隻有一道屏風最為顯眼。屏風前一字排開,並排放置著四張細葛織就的坐席,都是樸素之物,但能坐在這上麵的卻隻有四貴。
穰侯,華陽君,高陵君,涇陽君,四人並排坐在正殿裏的屏風前。外麵或許是一番風起雲湧的景象,但這四人卻始終是一副處變不驚的神情。如神龕上的四麵牌位,這四人儼然正坐著,誰都沒有說話。
少頃,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自正殿外傳來。來者不是別人,正是白起,奉穰侯相諭,他將入見四貴,並受命鎮壓亂黨。
渾身甲胄,長袍及地的白起,其不疾不徐,正色走到四貴麵前,然後謹以一拜,單膝著地向四貴施以了臣禮。
白起既至,穰侯遂代表四貴,謂之曰:“非我不仁,實所迫耳。今逆賊滋張,國無寧日,其如誅二三子而能使天下舉安,則雖顯稱太後,號為季君,吾又何愛焉?將軍其引一軍遽圍禁宮,冉其後將親至。”
“謹聞命!”白起答道並旋即就離開了正殿。
魔法少女的媽向邪惡勢力發起了挑戰,按照之前預計的通關步驟,順序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即從入門的公士,上造開始,由易至難,最終打到白起,四貴,羋八子,昭襄王這一步。但實際情況則並非如此,先於公士,上造,白起及四貴以惠文王後做夢都沒有想到的果決,立馬就出現在了她和公子壯的麵前。
惠文王後是秦國的太後,這樣一種身份令她產生了一種錯覺,即不管她做什麼都不用為自身的安危擔憂,沒有誰敢拿她怎麼樣,這是惠文王後的想法。所以就算挑起了政變,惠文王後也從沒想過要出逃,而是一如既往得過著她舒適的宮廷生活,比如說喝喝茶,刺刺繡,以及和羋八子含沙射影得嘮嘮家常。
坐在秦宮中的閣樓裏,惠文王後一邊繡著花一邊和身邊的羋八子嘮著嗑,而公子壯及武王後則侍坐在一側。明明是爭得你死我活的敵我關係,但這兩人卻有說有笑的,看著這樣的表演,不管是公子壯還是武王後,二人都想勸她倆算了,已經夠了,不如打一架吧。
惠文王後說最近的小青年真不像話,濃妝豔抹的。羋八子就說老人家就是有福氣,不抹臉上都畫的有東西。惠文王後說還是先王在世的時候好啊,那個時候我們一後一妃,聽著就年青,而現在都加了個太字,老了。羋八子就說,哦,是這樣嗎,我還以為是後字更顯老呢。惠文王後說一後一妃不是那個意思。羋八子就說那是什麼意思……
譬猶數學家之間的激辯,二人在一個虛無飄渺的地方爭執的不可開交,但表麵上兩人還是和和氣氣的,笑得都很賣力。
惠文王後和羋八子正談話間,忽然一路人馬闖至,則白起也,其徑入高閣,並謂宣太後羋八子道:“此非清濯之所,太後其如聽臣,則請移駕別宮。”
羋八子聞言,隨即就站了起來,而後在將下樓時,出人意料的,她竟難掩落寞地回頭看了看惠文王後等人。或許羋八子是一個妖後,但在這個時候,惠文王後竟不明就裏得在她的眼裏看到了憐憫。就算白起都已經不請自來,站在了她的麵前,惠文王後都不覺得白起這是來殺她的,她不相信白起會有這個膽量。
宣太後一走,惠文王後即責問白起道:“謂此間非清濯之所,是何所指?”
白起聞問,故答道:“將血瀝斑斑,複哪得清濯。”
聽聞此言,公子壯及武王後嚇得麵無血色,惠文王後則怒而起道:“你這是在威脅我?”
不待白起開口,樓道上早有一個聲音傳來,其替白起答道:“時至今日,何太後以慮事卻還是那麼經年逾月,罔期非時焉。威脅是事猶未發時嚇阻對方的手段,而想要補闕於事後威脅則遲之晚矣,未可使濟事,於是乃有魏典,乃有刑戮,乃有征伐。太後以為今日何則是?其事前耶?其事後耶?”
這聲音對於惠文王後等人來說並不陌生,他們知道這是誰,且這人才說出第一個字,惠文王後的腦袋就嗡得一聲炸響了。之前的氣勢已經煙消雲散,她埋著頭癱軟得坐了下去,絕望得甚至連直麵那人走上來的勇氣都沒有了。
沒錯,這正是穰侯,和華陽君,涇陽君,高陵君一道,四貴隨後便依次走上樓來。然後除了穰侯,他始終是肅立在惠文王後等人麵前的,餘者三人則要麼斜倚著窗戶,要麼就是在撥弄古琴,總之都顯得有些無所事事。置自身於事外,華陽君,涇陽君,高陵君懶散地當起了旁觀者,同時也懶散地詮釋著旁觀者的殘酷。
接著之前的話題,穰侯說:“威脅,愚駑的人才會須要威脅,而明智的人並不須要,因為清楚彼此的能力,所以他們可以小心翼翼地不要去做多餘的事,從而給彼此,也給和諧創造了機會。太後是明智的人,清楚魏冉的能力,也了解自己的處境,所以不須要威脅,我們可以各安其分,和樂融融地世享太平。這是冉之前的看法,但現在看來這卻錯的有點離譜。太後並不了解魏冉,也從沒有看清自己,把一時的倔強視為尊嚴,以為反抗即是正義,謂之愚蠢,過孰甚焉!很抱歉,冉此前並沒有威脅您,不然您或許也就不會有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