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這個故事我寫了很久了,從肖筱再到張小錢,從衛漁再到範小陌,來來往往的,不停的走失與不停的遇見,是該有個結局了。
我寫未完成,其實已完成。
以此為記。早些的時候,我聽到有人說,我在過馬路,你人在哪裏?
等恍恍惚惚又過了幾年,我才知道,你走天橋,我走地下道。
忽而猖狂大笑,此間種種,當真經不住似水流年,逃不過此間少年。
時針撥回。
抵達上海站月台的時候,正是黃昏時分,映了一片血紅色晚霞的天空是一片刺眼的亮色。
而,上海就像一個有著光鮮外表和陸離光線的龐然怪物一樣,帶著無欲不歡的熙攘佇立在我的麵前。
熙攘的街道,熙攘的人群,還有依依儂儂熙攘的語言,等回過頭來,我才明白我已是既回不到過去也走不到未來,從一開始就失了歸路。
而那時初來上海的我,隻是孤身孑然地出現在這座城市卻不知道即將花開花謝的未來。
在很久以後,我常常會在夢中回到初抵上海的那一日,透過夢魘我能看到當時我臉上的一往無前,那樣的清晰,我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單薄的身軀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城市裏孤獨地顫栗,身邊仍然是那個已經擠壞一隻輪子的行李箱,裏麵裝著我所有的一切。一部手提筆記本,幾件t恤,幾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幾層折得細細簡單的棉布襯衣。還有那一張薄毯子——那一張薄毯子就是我那時唯一相依為命的東西,跟著我從生我養我的家,到那個求學的城市,再從求學的城市遷徙到這裏,隻是為了給予我想要的溫暖。但是,好像在哪裏都沒有完整的找到我想要的溫暖,曾有過的,曾信的,都成了虛空。於是,我像個候鳥一樣,不住的離開。每一處城市都是如此陌生。逃也逃不過的夢魘。夜夜纏身。
就像無數在上海的勢利繁華裏麵掙紮求存的人一樣,我從一家小公司裏出來,找到一個廉價的出租屋,花了大半天時間,緩緩的收拾,又花了大半夜時間,緩緩的站在陽台往下看。我第一次,對自己說,衛漁,你是個男人,你來這裏是因為你的夢想,不許哭,不能哭。
我也沒有其他選擇。
下了班,我窩在小房間裏,天天寫文。為大大小小的雜誌刊物寫稿,為各色各式在午夜播出的電台寫稿,寫自己的文字,注上不喜歡的筆名,並以此換取我生活必需的東西。
在電台讀我的文字的時候,我會穿著小陌送我的那件棉布睡衣,趴在電腦前大口大口地灌著沒有加任何調料的冷咖啡,然後撐起眼皮將這些睡意轉化為一個個在鍵盤上敲擊出來的文字,這些文字又可以換來一杯杯苦生生的咖啡和冷冰冰的夜晚。如此循環。偶爾仰頭,我感覺未完成的誓鳥離我極遙遠。
我租下的房子在市中心一個高層住宅裏。在過去了數十年的歲月裏,這個地方一直是極繁華的所在,以至於這棟樓有一種逼人的壓迫,像濃妝豔抹的上海婦人。高聳的樓,琉璃色的玻璃外窗,窗戶下麵隱約可見川來不息的車水馬龍,一切都是那麼的市儈與充滿。
住下來的那個晚上,我枯坐在陽台上,透過玻璃窗向夜色看了一整夜,一夜未睡。似乎看完了屬於自己的夜色又去看別人的,端坐在椅子上,雖是六月正朔,卻是大雨微涼。從那以後,我用一本厚厚的筆記本天天寫著東西,有日記,有曆程,有難過,有開心,我給了這些文字一個注釋:未完成——愛情的未完成——夢想的未完成——年少的未完成。
但是越走越久,我發現,這些未完成,在我們日益增長的欲望麵前,是多麼的幼稚無助。小陌曾說,無助的,不隻我們,不同的大城市,大同城市的年少時光,都在這些無法完成間掙紮彷徨。
時代不欠我們的,隻是我們欠缺這個時代的,我們欠一條不知歸期的歸路。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