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鴻沒有立即回答皋陶,而是閉上眼睛仔細地回想著大業族所剩的糧草補給,過了許久,才慢慢地睜眼,冷冷的回答道:“回首領,以當下之糧草,遠遷至平陽,死者三有其二!”
皋陶一怔,遂問道:“可有辦法?”
大鴻回道:“沿途掠奪,別無他法!”
皋陶又問道:“不可獵食野獸,取食河澤嗎?”
“回首領,這已經是下屬考慮中的情況了,若不然,沿途餓死者,五有其四也!”大鴻歎了一口氣,回答道。
從聽到力牧歸來的喜訊,到逐漸得知兩族遠遷的艱難,由喜到悲的皋陶此時隻能一言不發,靜靜地思考究竟該何去何從?
在征蠓螭的時候,他就麵臨著這樣的抉擇……
征,危機重重!不征,前路茫茫!
此刻,他又麵臨著同樣的困境……
遠遷,雖遷徙至平陽,但族眾僅僅三存其一!
不遠遷,不僅眼下糧草幾近匱絕,並且還有被洪水肆虐的危險!
皋陶從座椅上起身,在大殿中來回地踱步,正如他在征蠓螭前一樣,每當遇到這樣的心煩之事時,他隻能在來回的行走中暫時地忘卻危險……
漸漸地,皋陶踱步越來越慢,最後逐漸停了下來,堅定地看著風後三人,鏗鏘地說道:“遷!即使三存其一,即使危機重重,我們也要遠遷,也要回到平陽!要不然我們就是死路一條!”
三人望著首領堅定地表情,默契地點了點頭,心領神會地離開了大殿,他們知道,就像征蠓螭前的決定一樣,此刻,大業族,不!兩族的命運再一次被選擇!他們現在能做的,就是去仔細籌劃一切遠遷的事務,讓盡可能多的族人能夠走到平陽,回到家鄉……
大鴻離開大殿後,急匆匆的向城北的糧倉走去,他要在遠遷前,對這堆積如山的糧食完成清點、分發、搬運,這絕不是個輕鬆的事,所以大鴻必須抓緊一切的時間。
這時,同向城北祭壇走去的峊宇剛好看見了急匆匆的大鴻,便好奇地問道:“大鴻,此去何事如此著急啊?”
大鴻回頭看見了峊宇,便說道:“是大祭司啊!我等剛剛見過了首領,正準備兩族遠遷的大事呢!”
峊宇聽到“兩族遠遷”,突然耳朵一動,隨即問道:“兩族遠遷?什麼遠遷?”
大鴻聽罷,詫異地問道:“怎麼,大祭司您不知道?我們要遠遷至平陽啊!”
峊宇怕漏了馬腳,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道:“哦,這個事啊!我當然知道,首領一早就和我說過了……”峊宇見大鴻好像沒有聽出破綻,便眯起眼睛接著說道:“隻是這遠遷的路線,當時還沒有定下來,難道今天定下來了?”
大鴻並不知道首領為什麼今天沒有召見峊宇,便一五一十地告訴的峊宇遠遷的事情。
峊宇聽後,眼睛瞪得老大了!他不敢想象皋陶這個年輕人竟有如此的膽量,這長達數千裏的遠遷,絕不是普普通通的一次遠行,個中凶險,遠遠甚於常時。但隨即,一條詭計也漸漸地浮上他的心頭……
見過大鴻後,峊宇也急忙回到城北的祭壇,叫來了身邊的一個童子,對他說道:“木桑,你現在趕快去餘峨山[,安徽南部的山麓],找尋那裏的有蟜族村落,就說大業族不日就要發兵,徹底征服他們!讓他們一定小心大業族的先鋒部隊!告訴他們這些人都是內應!”
木桑聽得雲裏霧裏,便向峊宇問道:“大祭司,首領這幾日不是正和有蟜族修好嗎?為什麼還要繼續征伐呢?”
峊宇心中生氣的要死,但還是裝作了耐心的樣子向木桑說道:“木桑,我就告訴你一人,你可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啊!這可是關係到大業族興亡的大事啊!”
木桑點點頭,恭敬地說道:“明白了,大祭司。”
峊宇見狀,便繼續說道:“你想想前些日子的古邳城下大戰,雙方死傷那麼多,這仇恨怎麼是說化解就能化解的呢?”
木桑疑惑地盯著峊宇,說:“大祭司的意思是,其實仇恨一直沒有化解?”
“是啊!當然沒有化解!”峊宇說道。
“那大祭司讓我傳話的意思是?”木桑問道。
峊宇抬起頭,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想想如何把這個“謊言”編圓了,遂說道:“其實首領是想把他們一舉殲滅!讓你通風報信的意思就是讓他們聽到消息後主動進攻,這樣我們就能以逸待勞、占盡好處了啊?”
木桑恍然大悟地說道:“哦,原來如此,首領果真聰慧過人,大祭司,我這就出發!”
“好!你帶著這包貝幣[,仰韶文化、龍山文化都先後出土了類似錢幣性質的貝幣,並且在上古時代晚期,應該已經普及使用,甚至沙金等貴金屬也已作為貨幣在使用]一路上注意安全啊!”峊宇假惺惺地說道。
木桑向大祭司鞠躬致意後,便隻身離開了古邳,向南方的餘峨山走去。他並不知道,因為這一次聽信謊言的遠行,他會葬送一位大業族功臣的性命……
次日,天色大變,暴雨傾瀉而下,整個天空都黑壓壓的,仿佛隨時都會掉下來。但在雨中,皋陶卻焦急地守望在古邳城上,和他一起的還有力牧的妻子邛和兩個半大的孩子。長女薑鴝已經十歲,自從父親力牧跟隨皋陶出征以來,天天都盼著能夠再見到父親一麵,次子笲岐隻有四歲,剛剛能夠擺脫母親臂彎的他,這時還不明白什麼叫做等待,但此時此刻,他也停下了哭鬧,像個懂事的大人一樣,靜靜地和母親一道,等待著父親的歸來。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來越暗,但皋陶相信力牧一定會來。昨天斥候來報,除了南方餘峨山附近的上萬有蟜族人,力牧已經成功地說服了古邳附近的有蟜族村落,他們已經同意服從大業族的管轄和調遣,一起治理好東方長久不息的水患。[,此時,力牧並不知道皋陶已決心兩族遠遷]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應該是黃昏了吧?”皋陶這麼想著,“怎麼力牧一行還沒有趕到古邳?”
正想著,遠處,一絲微弱的亮光映入皋陶等人的視野,那是火把!沒錯,那是火把!
“一定是力牧!”皋陶大聲喊道。
隨著時間流逝,遠處的火把越來越近,仿佛能夠像點燃炭火一般,點燃這黑壓壓的天空。皋陶雙手扶在城垛上,凝視著遠方,他逐漸地看到了隊伍前方的力牧,一個身形矯健、手擎火把的力牧。
此刻,皋陶興奮地跑下了城牆,走出城門外,邛也帶著兩個孩子跟在皋陶的身後。
力牧帶著隊伍走了過來,看見了皋陶,也看見了闊別已久的妻子和孩子。力牧向首領欠身示意,可能因為一路疲憊,力牧的精神並不是太好,兩個孩子徑直向他跑去,死死地抱住了他,邛也徐徐走來,見到一路風塵的丈夫,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皋陶走向力牧,拍了拍他的雙肩,對他說道:“一路辛苦了,斥候已經給我說過了,你這一趟又是大功一件啊!”
力牧回道:“首領過獎了,但下屬有一事要報。”
“哦?何事?”皋陶說道。
力牧收了收自己困倦的精神,提起一口氣說道:“回首領,此行我率有蟜族眾北上,見到沿途堤岸淤塞、洪水溏積,若僅僅依靠兩族這些人力,恐難成治水之功啊!”
皋陶聽罷,點了點頭說道:“幾日前,風後已仔細勘測附近山河,也告訴了我相同之事,當下之計,唯有兩族合力遠遷,方能化解此難啊!”
力牧聽首領說到“兩族合力遠遷”,不由一驚,問道:“首領,遠遷可不是兒戲!兩族剛經戰亂,所剩糧草無幾,加之沿途崎嶇坎坷,恐死傷甚多啊!”
皋陶回道:“你所言我已考慮過了,不用多言。你一路操勞,回來先和邛好好團聚團聚吧!過幾天,我們就要出發了!”
力牧見首領決心已定,便不再多言,隻身道謝後,交待隨行士卒安排好有蟜族眾的住處,便與邛和孩子一道,進了古邳城。
古邳城南的居所,早已人滿為患,但皋陶還是為力牧留下了一間整屋。夜色漸深,薑鴝和笲岐已經睡下,隻剩下了力牧和邛。
邛將陶罐中燒熱的水倒進盂中,將布巾打濕擦拭著力牧的身體。和蠓螭的一場大戰,緊接著又是長途遠行的斡旋,力牧此行,深受病痛的折磨。邛看著自己的丈夫如此疲憊痛苦,所做的也隻是靜靜地幫他擦拭身體。
“這次回來了,就不要再去奔波了,好麼?”邛問道。
力牧並沒有接話,而是用深沉的語氣說道:“邛,你知道嗎?我們遠征的時候,大業族就已經走到了滅亡的邊緣。是皋陶帶著全族人拚死戰勝了有蟜族,這才有了當下的土地和糧食。首領要遠遷的意思我明白,因為這片地方馬上也要被洪水所吞沒,我們隻有回到平陽,回到少典一族的中心,才有可能幸存下來。”
邛聽到後,手中的布巾從手裏滑脫,“什麼?難道我們還要繼續走?剛剛離開了偃地,好不容易打下了古邳,現在又要離開這裏?”
力牧回身望著邛,俯身撿起了掉落的布巾,塞到邛的手中,說道:“前路漫漫,生死未卜,大業族也隻能走一步是一步了!我身為大業族屬臣,自然責無旁貸。”
邛把滑落的布巾放到盂中,重新搓洗了一下,緩緩地說道:“知道了,你一路上小心,我和孩子們都在等你。”說完,幾滴淚珠便滾落在地。
力牧看到妻子這般擔心自己,便起身站了起來,托著妻子的雙肩說道:“我會小心的,你和孩子一定等我回來……”
三日後,遠遷的各項都準備完畢,在大業族眾臣挨家挨戶的勸說下,有蟜族的大多數族人也相信了洪水即將肆虐的消息。這一日,老天爺吝嗇地給了皋陶一個大好的晴天,除了那些不願意離開古邳的有蟜族老人外,兩族的族人都已整裝待發,徐徐走出城門,在城南的平地上集結,就在不久,這裏還曾是一片血腥的戰場,他們的腳下,就埋葬著無數有蟜族、大業族勇士的軀體,但在今日,兩族的族眾卻合力遠遷,共同抵禦洪水的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