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嚳聽罷,低下了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沉重地說道:“如此說來,我族欠其甚多矣……”
一個下午的時間過去了,戰爭的陰霾在逐漸散去,毫邑城的百姓在木正勾芒的組織下,有的埋葬犧牲士兵,有的修補損壞住房,有的治療重傷患者,整個毫邑在大戰後,艱難地在恢複著屬於往日的氣息。但這些卻不是此時帝嚳最為關心的,他的心一直在牽掛著那位盤瓠勇士的安危。
醫正被急召進王宮之中,帝嚳正在大殿中急速的踱步,見到醫正過來,便急切地問道:“那位盤瓠勇士怎麼樣了?有沒有大礙啊?”
醫正說道:“稟帝嚳,這位男子因為勞累過度,且兩日未進水食,故而倒地不起,乃身體虛弱所致,加之身上均有幾處劍傷,經診治,現已無大礙。”
“他在哪裏?現在能去見他嗎?”突然一個女聲從帝嚳的身後傳來,醫正定睛一看,原來是姒予在大殿的角落裏,聽到父親與醫正的交談,她急切地問道。
帝嚳遲疑了一會兒,緩緩地說道“去吧……”
(兩日前,進攻的第一日,深夜,烏雲密布……)
毫邑的城門緊緊的鎖閉著,隻留了一個小小的窄門供運輸屍體的車輛通過,因為這些戰死的士兵如果留在城內,腐爛的屍體會極易引發瘟疫,那個時候毫邑就會成為一座死城而不攻自破。
漆黑的道路上,一個個手持火把的士兵疲憊地拉著車,漫不經心地搬運著城牆上士兵的屍體。第一天的血戰,毫邑的六千大軍就戰死戰傷超過兩千,數十輛六尺長的運屍車,要足足要運好幾個時辰,才能全部運完。此時的盤瓠,靜靜地躲在城牆邊的一角,利用漆黑的夜色,把自己藏進角落,遠遠地跟著十幾個拉車的士兵。
車停在了城牆北門旁,十幾個士兵固定好火把便上城頭搬運屍體,第一次,七八具屍體被搬了下來,堆放在幾個車子上麵,士兵們又上去了,就在這時,盤瓠悄悄地溜進車子上,與其餘的屍體躺在了一起……
第二波、第三波,漸漸地,幾輛運屍車裝滿了屍體,下麵的盤瓠被屍體重重地壓住,聞著屍體散發出來的濃重血腥味,幾次都要嘔吐出來,但他努力地讓自己保持僵死,不發出一點聲音。運屍車通過窄門出了毫邑,來到城北的一條溝壑旁,幾個士兵把運屍車一頂,上麵的屍體就順勢滑落下去,都倒在了溝壑之中。盤瓠的運氣還是好的,他落在了一具屍首上麵,雖沒有受傷,但從上麵重重地摔下,還是讓他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
運屍的士兵們走了,盤瓠迅速地起身,從溝壑中爬出,三步並作兩步地向犬戎的北方山麓的營地中跑去,他知道,房王就在那裏,為了再次見到姒予,隻有這一個辦法了!
北方的山麓上,所有的道岔路口都有犬戎的士兵護衛,當盤瓠用盡全力跑到距離十餘裏的犬戎大營附近時,夜已經很深了。道路上的犬戎士兵們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巡邏,嘴裏還喋喋不休地說著幾句胡語,聽上去好像是什麼“毫邑守軍如此之少,此次大戰勝券在握之類的話語。”
盤瓠自知不可能從山路通過,隻能借著漆黑的夜色和自己這永遠不能直立的身軀,在守衛鬆懈的地方偷偷地溜進大營附近。毫邑之北的山勢十分陡峭,盤瓠艱難地在碎石和險峰中攀爬,隻希望快一點接近敵軍的大營,好幾次差點從山坡上滾落,都是他常年拾荒練就的好身手讓他化險為夷。
漸漸地,盤瓠看到了點點火光,犬戎的大營就在前麵!他爬上了大營側麵的山峰,看到密密麻麻的軍帳立在大營之中,這種隻依靠幾個小樹幹和幾麵獸皮就能搭起來的“軍帳”,確實給了犬戎大軍難以置信的長途作戰能力。盤瓠側臥在山坡上,雙眼尋找著房王所在的軍帳,很快,盤瓠就發現了當中一個形製奇高,裝飾華麗的軍帳。
這想必就是房王的所在吧,盤瓠正想著如何前往,但一隊隊夜晚巡邏的士兵卻讓盤瓠心裏忐忑不已,不行,絕對不能被他們發現,不然就功虧一簣了。
夜色漸漸褪去,天邊泛起了魚肚白,盤瓠想了一夜,也沒有想出殺死房王的辦法,日出時,房王定會坐鎮中軍,指揮攻城,自己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怎麼辦?如果再拖下去,毫邑一定會失守,那時即便是殺了房王這家夥,也再無機會見到姒予了……
日出時分,犬戎大軍已經開始在營中集結,準備今日的攻城。山上的盤瓠一宿沒睡,雙眼死死地盯住房王的住所,生怕失去了斬殺他的機會,但令盤瓠奇怪的是,犬戎大軍都已集結完畢、開拔出營了,但房王的軍帳裏卻還是沒有任何的動靜。
突然,房王那包著白色獸皮的軍帳終於有動靜了!隻見一個高大壯碩的男子披甲持銳,雄赳赳地走上一輛戰車,跟在浩浩蕩蕩的大軍身後離開了大營。
大軍都已離開了,大營內隻留下了少數的衛兵巡邏,盤瓠悄無聲息地從山上溜進犬戎大營,再躲過衛兵的巡邏,溜進房王的軍帳。
進到軍帳裏的時候,盤瓠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隻見房王的床上躺著一個渾身赤裸的犬戎女子,女子身上蓋著一張老虎皮,還在沉沉的酣睡中,並沒有發現有人溜進了軍帳,隻是覺察到一道刺眼的陽光照了進來,便翻了個身,繼續睡下了。
盤瓠躡手躡腳地繞過床邊,想躲到床後的羊皮牆後,卻不想一腳勾倒了放在床邊的銅劍。
咣當一聲,銅劍倒落在地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盤瓠剛想去扶劍,卻看到女子的緊閉雙眼微微動了一下,逐漸睜開了眼睛。
女子睡意朦朧,看到了盤瓠可怕的樣子,突然之間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放聲大叫!盤瓠嚇壞了,顧不得其他,一下子用手捂住了女子的嘴,女子叫不出來聲音來,不斷地掙紮,漸漸地兩腿沒有了動靜,盤瓠鬆開手,試了試女子的鼻息,發現她竟然被自己捂死了!
聽到了叫喊聲的衛兵,迅速地趕了過來,盤瓠急中生智,把死去的女子放回床上,蓋上了老虎皮。
衛兵站在軍帳外,沒有尋找到什麼蹤跡,於是也拉開了軍帳的一角探頭進來,竟看到他們的王妃赤裸著身子躺在床上,於是紛紛嚇得趕緊去了其他地方,生怕被發現。幾個衛兵交頭接耳,說起房王甚是凶殘,好幾年前,就是有個衛兵無意中看到了王妃的胴體,房王竟把他的雙眼生生地剜了下來!
盤瓠有驚無險地躲過了衛兵的巡邏,正琢磨著如何殺掉房王,忽然,他反應過來,既然房王已離開大營,那麼這軍帳裏怎麼會有青銅劍呢?他趕忙到床邊拿起銅劍,拔出一看,劍脊處果然刻寫著一個“房”字!
“原來是把劍落在大營了,那他一定會過來找的,我何不在此等候呢?”盤瓠手握著銅劍,躲在羊皮牆後想著。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可盤瓠左等右等卻也等不來房王的身影,從昨晚到現在,他沒有進過一滴水、一粒米,雖然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但在此時卻不敢離開半步,生怕錯過了這一天賜的良機。
盤瓠就這麼等著,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直到日頭向西,即將落日。
“這群廢物!連用騎手運土這麼簡單的辦法都想不到!攻城不力,回漠北都把他們殺了喂狗!衛兵!我的劍哪去了?”盤瓠焦急地在軍帳裏等著,就在此時,一陣巨大的咒罵聲傳入。
“找不到我的劍,明日就拿你們祭天!”盤瓠從羊皮牆的縫隙中瞧去,看見一個身形高大,身披獸皮鱗片甲的家夥衝進軍帳,惡狠狠地向手下的衛兵說道。
“這個家夥,不就是今早上那個上了戰車的人嗎?他一定就是房王了!”盤瓠想著,手裏死死地握緊手中的劍。
見到自己的女人躺在床上,憤怒的房王一時間消弭了怒火,戲謔著對她吼道:“都睡了一天了!怎麼?現在還睡呢?!”說罷,便伸手向女人的赤裸的身體摸去……
“啊!?怎麼死了!?”還沒等房王說出心裏的話,一支長劍頓時從羊皮牆後刺出,穿透了結實的獸皮甲,深深地紮在了房王的小腹上!
“啊!”房王一聲慘叫,右手順勢一拳重重地打在了盤瓠的右肩上,盤瓠滾落到床邊,抓住劍的手,始終沒有鬆開,但一摸自己的右肩,發現整個都腫了起來……
這個房王果然膂力驚人,一拳就打的盤瓠整個肩難以動彈。盤瓠自知難以一擊殺死房王,便借著自己身形靈活,在軍帳和房王周旋起來。
房王高大威猛,盤瓠身形佝僂,所以每每刺擊都隻是刺中房王胸口以下,難以一擊斃命!房王向盤瓠又是一拳,但這一次盤瓠躲過了,他從房王身後繞過,朝著後背脊柱又是一猛刺!
“啊……!”又是一長聲慘叫!
因為害怕這位凶狠的大王,犬戎的衛兵一等到房王回到軍帳就都躲得遠遠的,生怕哪裏又招惹這位凶殘的首領,給自己的身家性命帶來災難。
聽到軍帳裏麵的尖叫,一個年輕衛兵詢問一個年老的衛兵,“老哥,這軍帳怕不是有什麼異事吧!”
“異事?!異個球!……你不知道咱們的大王好這口兒?這會兒,說不定正和王妃玩得盡興呢?……你要去看看啊?……你去啊!……看不把你眼珠子剜下來!”年老衛兵說著向年輕衛兵比劃著剜下眼珠子的動作,嚇得年輕衛兵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被刺兩劍的房王失血過多,已經失去了製服盤瓠的力氣,他想衝出軍帳,向外麵的衛兵求救,於是努力地向軍帳的門口方向衝去。
就在這時,盤瓠一個箭步,衝到房王麵前,由下至上、一記猛刺,正準備衝出去的房王被劍徑直刺穿了喉嚨,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盤瓠的頭上,讓原本赤紅的頭發顯得更加血色可怖。
嗵!房王巨大的身體重重地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身來,隻能粗喘著氣,等待死亡的降臨。
“我原以為你的衛兵會來救你,沒想到他們那麼怕你,都躲得遠遠的。”最後一刻,盤瓠戲謔地對房王說道。
此刻躺在地上的房王,沒有一絲多餘的氣力發出聲音,但他不甘地喘著粗氣,好像在訴說著內心的不甘和痛苦。
也許在房王獨自倒在血泊裏的那一刻,他才會知道,自己平日裏的囂張跋扈,造就了他今天的孤立無援,直到被斬殺,都沒有一個衛兵敢衝進來……
盤瓠見衛兵沒有進來,便手起刀落斬下了房王的頭顱,再從床上撕下一角布,將頭顱別於腰間,一個人從後麵偷偷地溜出了軍帳……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