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我從馬上翻身而下之時,落地未穩,便聽到遠處城樓上有人驚呼:“矯若遊龍,翩若驚鴻,攜雲挽月,踏浪淩波,真真是難得一見的翩翩佳公子,兄弟們,大家快瞧!”
一言未畢,原先集中在大師兄和沈天晟身上的目光驟然間齊齊射向我來,我挑了挑眉,循著聲音來處望去,卻見一個白皙文弱的俊秀少年,略帶天真地打量著我,他身披銀甲,頭罩鋼盔,腰係一柄長劍,膝下長袍及地,卻是文職打扮,難怪能當著這許多將士旁若無人地掉書袋。
不過,他倒狡猾得很啊,把眾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他家主子便減去幾分危險。
我不理會那人,也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徑直於沈天晟麵前立定,看他劍眉微鎖,目光中有些許驚豔和費解。大師兄在身後低低喚我:“小師弟,你……”
我回首對大師兄微微一笑,示意他放心,隨即轉過身來,凝神運氣,緩緩說道:“諸位請安靜,且聽在下一言:我大師兄奉旨赴邊,實為解西北燃眉之急,然一路風聞三軍統帥沈天晟治軍無方,屢失城池,導致戰火綿延,黎民失所。遂怒極攻心,言語之間不免著意提點,卻也是一片為國為家之心。既然諸位願替沈將軍申辯,那我大師兄自當秉公徹查,絕不冤枉一個好人。而今來龍去脈尚未明晰,大師兄受命天家,自當竭盡所能出謀劃策,而沈將軍與諸位乃邊塞之基,亦當鼎力相助嚴守城關,共商討賊大計。如此收複失地,驅逐韃虜,還邊塞太平安寧,方不負聖上所托,也算沈將軍以功折罪了。諸位意下如何?”
“監察禦史若真能還沈將軍清白,我等必會聽憑差遣!”先前那個書生氣的少年在城樓上高聲喊道。身側士兵聽了他的話,俱都點頭稱是,理直氣壯迭聲附和。
我冷冷瞥他一眼,隨即換下方才的和順語氣,轉顏正色道:“錯!監察禦史身負皇命,查清是非乃分內之事,而諸位深受天恩,聽憑差遣也是本職所在,你將兩者混為一談,分明就在攪亂是非,軍前胡扯,該當何罪!”
言至於此,我頓了一頓,發現已有不少將士聞言俯首,默然不語。想來天子威嚴在軍中還是足以震懾的,不過這些人在外征戰太久了,習慣軍令至上,常常忘記自己的來處。而我今天一番提點,想必會有些敲山震虎的作用。
我看著那少年,平心靜氣一字一句說道:“不過啊,念爾初犯,不予追究。今後再開口前煩請思量妥帖,莫要帶累您們將軍受牽連。”
沈天晟是何等聰明人,聽到這裏如何不明白?我表麵上雖在替大師兄立威,卻也暗地裏變相幫他解圍,他自然便跟著我的語氣順勢而下。
果然,沈天晟聽了我的言語,攏起的眉微微平複,然而神色還是凝重的,躬身俯首道:“天家有命,自當遵從,天晟問心無愧,還望世子明察。世子和這位小兄弟一路旅途辛苦舟車勞頓,此刻不宜受人打擾,還請先到大營歇息,破敵之事非一日之功,尚需從長計議。”
言畢,依然恭恭敬敬做了個請的姿勢。
我衝他頷首一笑,翻身上馬,私下裏拉拉大師兄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做糾纏。西北風涼,我從晌午一心趕路至此,也沒吃下東西,拉他的手指難免瑟瑟,大師兄心底裏雖有一百個一千個不願意,卻是見不得我挨餓受凍,隻好將滿腔刁難收起,斜睨了他一眼,打馬入城而去。大師兄是堂堂大周朝廬陵王世子,一應吃穿用度自然按照皇家排場來辦,相比於他,我卻不好安置。帶我們看帳篷的是先前城門上掉書袋的那個白皙文弱少年,略一打聽,便知此人姓曹,名文吉,乃沈天晟帳下分管文案第一人。據說是沈天晟的私人,自幼帶在身邊,當初沈家敗落,男丁發配充軍,他便跟在沈天晟左右寸步不離,樣子雖然文文弱弱,但身手還算敏捷,提得起三十斤方天畫戟,翻得過九丈青石城牆,軍中算得一條好漢。
我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覺得此人莫名眼熟,可一時間真想不起到底在哪裏見過,隻好作罷。他引大師兄看過住處後,便要帶我去不遠處另一間帳篷,沒待出門便被大師兄抬手攔住。
“他跟我一處住。”大師兄語氣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口吻。以前在雲雎山大家同窗進學,平起平坐沒什麼感覺,這次下了山,遇見這許多人,越發覺出大師兄行止間那份睥睨萬物的高貴氣度,言語簡潔,卻威儀自生。
我有點慚愧地瞥了大師兄一眼,知道他怕我暴露女兒家身份,讓我跟他住無疑是最妥帖周密的辦法。然而,我卻不願。我有我要做的事情,日日同他一起,難免抽身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