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生若隻如初見(二)(1 / 2)

我看見追風逐月撒歡兒般向前跑去,便知這兩個小家夥是餓極了。也難怪,足足半月日行三百裏,再威武雄壯的千裏馬也要疲累的,更何況隻是兩匹初出茅廬的小神駒。

恍如一陣風過,展眼間我和大師兄便來到關門前,孟含羽同沈天晟的相見歡尚未褪去,滿臉都是桃花般灼灼喜色,細長的眼微微眯起,吊成一彎飽滿而明媚的弧度,讓人詫異這連楊柳都拂不綠的邊塞風如何吹啟他眉間團團春意。

沈天晟見了大師兄,兩道濃如徽墨的劍眉微微攏起,似有一瞬的恍惚,然而隨即便清醒過來,換上軍旅之人嚴整恭肅的表情,略略欠身,對大師兄頷首抱拳,錚錚道:“末將見過世子。”

西北長風獵獵,卷起黃沙千裏旌旗蔽空,而他挺直的背脊,襯著廣袤天宇,仿佛一株傲岸挺拔的胡楊,經霜不改,歲寒難凋,頗露桀驁風骨。我暗想,這人若治軍,應也是個殺伐決斷鐵血淩厲的人物,此番居然被未通教化的西涼兵打得節節敗退,還不知該怎樣羞憤難當。

鎖眉沉思間,“世子”二字卻如同雨前驚雷在耳畔轟然炸響,我心底裏沒來由咯噔一震——自從孟含羽攜旨上山,我便知道大師兄身份非常,采蓮塘一夜,雖沒見到他爹娘,卻從崔管家的行事氣度中看出些大家禮數。然而,終究沒敢想過,他竟然是當朝王爺之子,皇親貴胄,煊赫至斯……我曾於本朝記載中讀到過,今上膝下無子,唯一手足廬陵王留居京城不曾外封,頂著太尉頭銜統管一應軍馬調動,膝下育有兩子……我怔怔望向大師兄,暗自咬了咬唇,一時間五內翻波,悲喜難辨。

大師兄麵對沈天晟,嘴角始終掛著一縷淺淡近無的笑意,不曾為其強勢所懾,行止之間悠閑自在,依舊是平日裏拈花把酒笑看風雲的態度。他十指修長骨節如玉,一手勒緊韁繩,另一隻手卻輕輕扣擊在追風的轡頭上。西北的風嘩嘩吹起,他的發絲在空中飛舞盤旋。沈天晟帶來一隊人馬正垂首於城門兩側列隊相迎,沒人敢鬧出一絲動靜,而大師兄落在銀色金屬上的手指,發出環佩般叮咚好聽的聲音,起落間如珍珠散玉盤,每個音節都清脆悅耳震撼人心,隻是曲調有些奇怪,婉轉間透出絲絲悲涼。我正尋思大師兄為何敲出這樣的調子,卻聽他和著節拍,悵然念道:“誰道期年塞草腓,我聞羌歌已淚垂,譙門亂,畫角哀,骨肉流離胡不悲?”

此乃岑穀關附近廣為吟誦的一首塞上曲,相傳為前朝憂國憂思的千壑老人所作,專道西北百姓飽受胡人擄掠之苦,如今被大師兄鏗然念出,不著一字,盡得其意。他在責怪沈天晟未曾履踐統帥職責,戍邊守土卻連失五城,讓西涼人長驅直入,害百姓不能安居。沈天晟也是聰明人,自然明白大師兄言下之意,麵孔微微漲紅,一直延展到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