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晴天霹靂,大師兄的每一個字都重如千斤,轟然砸向那個叫做婉雲的女子,月光下她臉上紅霞漸漸褪去,換成了初見時那種含愁寫意的梨花白,然而白裏透出幾分灰敗,連方才紅潤的櫻唇也有些幹滯,一翕一合,微微顫抖著,如同蝴蝶承風的翅膀。
她伸出手指固執的攀住大師兄的衣袖,不解地問道:“章哥哥,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爹爹從來沒提過你悔婚的事情,伯父也一直讚同我們的事情啊,否則這次他怎麼會許我同來呢?我從十四歲等你到十九歲,我在等待中度過了一生最美的年華,多少富家子弟上門提親,我從來不曾正眼瞧過,因為我自懂事以來,眼中心上,隻有你一個人啊……你怎麼能說拋就將我拋下呢?”
她眼中浮起茫然失措的神色,如同一個走失的孩子,麵對空蕩蕩陌生街頭,毫無辦法。這種感覺我也曾經曆過,當你一夢醒來周遭所有熟悉的麵孔全部湮沒時,哭喊都成了無謂的掙紮。
她眼底有淚,晶瑩閃爍,卻強忍著不肯讓它們流下。忽然,眼波一動,似乎想到了什麼,手指將大師兄的衣袖攥得更緊,顫顫道:“章哥哥,你不會真如含羽所說……他先前也屢次三番向我提過,可我不信他,我不信他……我要你親自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大師兄對她的態度冷淡得不像話。以前我一直以為他連對男子都是溫文爾雅謙和如玉的,將來不知要迷倒多少絕代佳人。卻不曾想,他對女孩子說話竟跟換了個人似的,冷冰冰拒人千裏之外。
婉雲咬了咬嘴唇,編貝般好看的牙齒留下一行深深印記,唇上終於有了點血色,她囁嚅著委屈而幽怨的說道:“章哥哥,你……你有斷袖之癖對不對?所以你不喜歡我,從小到大我那樣挖空心思討好你,你還是不喜歡我……你喜歡你那個小師弟,是不是?”她說著一麵朝我屋的方向望來,我心底猛驚,汗毛乍豎,眉頭擰成了疙瘩。
“你聽含羽胡說!”大師兄抖了抖手臂,想擺脫婉雲的拉扯,卻不料她攥得那樣緊,仿佛一鬆手,大師兄便會從她眼前消失一般。我生平第一次見女子對男子表白,原以為愛情甜蜜靜好雋永深長,不料卻是這般光景,心底裏鬆快了一些,卻也不禁有點空蕩蕩的失落。可能為婉雲,也可能,為我自己。
耳畔傳來婉雲略帶哭腔的追問:“那你為什麼?總該給我個理由啊……我等了你五年,盼了你五年,五年間除去詩書禮樂刺繡女工,我隻要有時間便去家裏的小佛堂,替你焚香祈禱,望菩薩佑你平安康健早日歸來。聽得今日你到采蓮塘,我不顧爹娘反對,執意同伯父伯母一道前來,路上馬車顛簸,我暈得昏天暗地,接連兩天沒吃下東西,可我告訴自己,不要委屈,不要難過,再忍忍我就見到你了,那是我一生無盡的歡喜……現在卻弄成這樣……”她淚眼花了眉妝,直哭得哽咽難抬,再說不下去了。
“我有喜歡的人。”大師兄看到她傷心欲絕的樣子,終於軟下心腸,卻以更為殘忍的聲音解釋道。“我愛上一個女子。她笑可傾城,擁有天下間最美的容顏,自己卻並不知道,更從來不會因此炫耀。她勤勉好學,燈前月下總是一刻不停地奮筆疾書,仿佛這一生時光都凝練到此時此刻分分秒秒之中。她潔白如同新生嬰孩,懷揣一種世所罕見的孤勇和韌勁,從來不曉得人間的鬼蜮陰私。同她在一起,我覺得自己擁有了愛與堅持的勇氣,這一生裏,無論如何,我不願放手。”
大師兄說這話時表情溫柔,恢複了往日的風華氣度,甚至帶了點難以自抑的激動。他目光深邃,透過薄如蟬翼的雲層望向當空明月,皎皎華衣,銀光勝雪。我定了定神,忽然明白他在說我……大師兄竟然這般對我情根深種!可他當著我麵從未如此深情地告白過。自前天他隱隱流露出那種意思後,一路上我便心裏慌慌的,總暗下揣度他到底喜歡我什麼,難道僅僅因為我女裝的樣子驚豔四方,惹得一向如柳下惠般坐懷不亂的他動了心思?我猜不透,又不好直接問他,更害怕那樣淺薄的結果。今夜陰差陽錯謎底揭曉,原來他愛的不是我的容貌,而是我的心。我原想把心留給自己,任這副臭皮囊在塵世間摸爬滾打,可是,他要我的心……
酸澀從鼻子裏傳來,眼睛裏溢出。我又流淚了……這次,為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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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少字那章大約補上了一些,歡迎交流。